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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寅对昊禹的眼光很无语,心想这人要是能算口齿伶俐,性情风趣,那天底下大概就没有不伶俐风趣的人了。

韩子期到的时候周寅正在抚琴,因范榕本人对琴艺一道十分痴迷,所以周寅现在弹起琴来也分外投入,见韩子期来了手下的琴曲不停,只点点头,示意他稍等片刻。

一曲袅袅终了,他还沉浸其中,半天才从曲子的意境中抽回心神,开口招呼道,“怎么是韩将军亲自来了?这可委实不敢当。我还以为陛下会帮我召汪统领或是李参将来。”这两个都是性情圆滑,能说会道的。

韩子期不答他的话,凝目望着他说道,“你方才的曲子里怎么会有一股愤懑不甘之意?难道最近过得不如意?”

周寅一愣,“嗯?”随即一哂,“陛下开恩,特意让我住在这里疗伤,太医和内侍们照顾周到,畅思阁的环境更是一等一的好,怎么会不如意!”

他刚才弹的是范榕自己做的一首琴曲,谱曲的时候应该是刚被陛下弄到身边的那会儿,昊禹虽然喜欢他,但还远没有像现在这样情意绵绵,范榕虽然总冷着脸,但也不敢真的放肆,满心的羞愤只能诉诸琴曲,还不能凄婉得太露骨,否则被听出来也是一桩大罪。

所以这首曲子的寓意藏得很深,表面听来就是一首意境略为惆怅的普通琴曲,没想到韩子期一介武人倒能品出其中玄妙。

韩子期眼中多了几分不以为然之意,“你不用说场面话敷衍我,刚才明明听你弹的曲子里有一股无奈悲凉之情,”十分自信地道,“我肯定没听错。”

周寅微微耸肩,“韩将军想多了,这就是一首普通的阳春白雪之曲。”

韩子期自走进了畅思阁这一处精奢富丽到极致的所在就浑身不适,再看到那个曾经在大漠沙场上英姿飒爽的人在这个温柔乡中也待得安安稳稳,美得相得益彰,只在随手拨弄的琴曲中透出几分不甘之意,不由胸口发闷。

这不是他心中那个断袖,他心中的那个断袖潇洒自若,在大漠中也神采翩然,像只卓尔不群,桀骜盘旋的鹰隼,而非现在这个被关在金笼子里还看着挺惬意的金丝雀。

“范榕,就算你生得美若天仙也不应该在这里待得乐不思蜀。”

周寅把他那美得和画上的仙人有一比的眉毛挑起来,“韩将军此话怎讲?”

韩子期直言不讳,“不论你生什么样子,你都是个男人,男人要有男人的风骨,而这里是陛下的后宫,是女人待的地方!”

周寅好笑,“你怎么忽然想起来和我说这个?这事儿不是所有人都早有定论了吗,是我贪图荣华富贵,但又没本事博得功名,所以自甘堕落,走了歪门邪道,以色惑君,勾引了陛下,才能伴君左右,满朝文武大概私下里都是这般说的。”周寅说着淡淡的笑意里带上了丝讽刺之情,“韩将军难道不记得了?咱们上次在宫中打了一架不就是因为你满脸都是这个意思,连说出来都不必,看着实在欠揍。”

韩子期脸色稍变,随即坦然道,“那次是我不对,轻信了传言,我知你不是此等人。”

周寅,“那又怎样,人生在世并非自己过痛快就可以了,谁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总有些要顾忌的亲眷家人。我爹去得早,无所谓;嫡母为人一般,总是欺负我娘,我也懒得理她;但兄长怎么总是同胞骨肉;况且我还有个亲娘呢,无钱无势,须得我照顾着行,哪怕只是为了她一个,天大的委屈我也得忍着。”

时人对尊卑礼法看得极重,就算有心中对嫡母不满的也绝对不敢宣之于口,否则定然会被唾骂指责,也就是周寅这个异类敢在别人面前这么说话了。

明明是有悖伦常礼法的说辞,韩子期自走进畅思阁就十分晦暗的心情却被这几句大实话说得好转起来。他素来看不起虚伪矫揉,装模做样之辈,周寅这样的言行看在眼中竟然无端称心。

忽然两大步跨到周寅面前,弯下腰来目光深深,“还道你有多少牵挂拖累呢,不就是一个娘嘛,我帮你把人接出来找个稳妥地方藏起来就是。”

周寅向后躲躲,警惕道,“我那侯府里全都是陛下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想把我娘偷运出来可不容易,你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大个忙?”

“不为什么,就是想看看没了这个拖累之后你还有什么借口非要留在这里。”说着满脸不喜地看看周围,仿佛这个雕梁画栋的所在是个多惹人厌恶的地方一般。

周寅,“你不怕惹祸上身?”

韩子期十分霸气,“这点事儿本将军还担得起。”

周寅道,“我是说你不怕我欠了人情要报答你?”

韩子期,“你是报答我又不是找我报仇,有什么好怕的?”

周寅含笑提醒,“我是断袖,若是欠得人情太大,心中万分感激之下说不定就会想要以身相许来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