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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州城自然是没有京师、苏杭那样繁华。然而作为整个辽东最富庶的辽南四卫之一,金州城已经让长居东江镇的吕涣真感受到了久违的烟火气了。金州城的规模远不如大明内地的那些名城,可是和朝鲜的铁山、义州相比还是并不逊色的。

入城后,吕涣真没有丝毫懈怠。为了防止有溃兵乘乱劫掠,整座金州城各处都有东江军的军士在巡逻。城门与望楼等各个要紧之处,也都派人驻守。塘骑们也分批活动在金州城周边,以做警戒。

而吕涣真自己,则暂时入驻了金州的守备衙门,统筹全局指挥。由于王侃和手下骨干们已经逃跑,城中百姓们六神无主,于是便共推了四个身上有功名的生员作为金州百姓们的代表,来到守备衙门面见吕涣真。

为首的生员是个七十多岁胡子花白的老秀才,名叫梁恭。他年轻时经历过隆庆年间的倭寇之乱,中年时又经历过万历援朝之役,到老了也没能安享晚年,连大明子民的身份都丢掉了,成了个后金统治下的剃发顺民。

不过也正是因为经历丰富。梁恭一辈子见过了太多势力的来来去去,他十分清楚该如何与官军打交道。这次来见吕涣真前,他先是让金州百姓们每家每户都出些钱粮,然后自己再和城中家大户们各自出点血,又补上些银两肉食,总共凑足了八百两银子和三百石粮食,叫人抬进了守备衙门。

吕涣真的名号,梁恭素有耳闻。然而当他真正走进衙门大堂时,还是有些吃惊,东江镇所有武官,包括吕涣真本人,除了尚可进年龄大些之外,其余都出人意料的年轻。然而面对这群年纪足以当他重孙的军官,梁恭仍是面不改色,带头唱了个大喏后便熟练地匍匐在了地上。

“吕总兵率大军救金州生灵于水火之中,百姓无不感激涕零、相视而泣!特为吕总兵献上现银八百两以助军资,粮草三百石以犒三军!万望吕总兵笑纳,以慰百姓之心!”

吕涣真当然明白梁恭的意思,明军素来纪律涣散,所到之处骚扰、劫掠百姓是常有之事,梁恭让百姓们凑钱粮劳军,实则是在交保护费,以换取吕涣真约束军纪,保金州全城太平。

只是东江军早有纪律,就算吕涣真不特意约束,也不会有劫掠之事发生。而此次出击的目的则是煽动辽南百姓逃亡,并不是攻城略地,吕涣真用不着百姓们捐赠的钱粮。

“梁先生请起。金州百姓们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们东江军用不着这许多钱粮,还请梁先生将这些钱粮物归原主去吧。”

“这……吕总兵何出此言?”梁恭惊讶地问道,他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有官军不爱钱粮的。

“我们东江军不但不要百姓们的钱粮,还要开仓放粮呢。”吕涣真笑道,“那王侃的守备官仓里还囤积了不少东西,想必都是他从金州百姓们的手里搜刮来的。百姓们在鞑子和汉奸们的敲骨吸髓下已经潦倒不堪,我们东江军岂能坐视不管?梁先生在金州德高望重,还请将百姓们聚集起来,我们东江军这就物归原主,开仓放粮!”

吕涣真的着一席话令梁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东江军不但不要粮,还要开仓放粮,吕涣真到底是在作秀,还是打算从百姓中征兵?

不过现实很快就给了梁恭答案。百姓们被聚集起来后,东江军便打开了官仓,确确实实地将粮食发到了百姓手上。发粮的军士们一边发还一边用辽地口音高喊着:

“父老乡亲们,不要慌!人人都有的拿!大军不日就要离开金州,若是有不愿在鞑子手下为奴的,可往海边逃,海边有船接你们去东江镇!”

来分粮的百姓们一开始还只是一窝蜂地哄抢粮食,等听见军士们的喊话后,有不少人便开始七嘴八舌地问如何去东江镇,东江镇的日子好不好过云云。

“去了东江镇,有食吃,有田分,有衣服穿!”分粮的军士们高声回答道,“若是想要加入东江军的,还有鞑子可以杀!”

这些苦日子过惯了的底层百姓,当然不会被这两句空头支票所迷惑,他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东西。眼前的东江军军士们,个个身材结实,精神饱满。当兵在大明百姓的心中可是最底层的活计,若是连东江军的大头兵们一个个都吃得这么好,那普通农户、渔户的生活还能差了?于是纷纷都起了逃去东江镇的心思。

梁恭却有些慌张地跑去问吕涣真,这些军士口中的“大军不日便要开拔”是什么意思,吕涣真回答道:“没错,我东江军不打算在金州驻军,明日便要开拔离开。”

“吕总兵,大军若是离开,金州百姓可如何是好!”

“我已经说了,愿意前往的百姓,我们东江军会护送到海边,自有朝廷船只将他们送去东江镇。若是不愿离开故土的,我们也不强求。反正辽东是迟早要收复的。”

话说到这里,梁恭总算是明白了。原先一直风传朝廷大军来收复辽东了,东江军只是先锋,朝廷大军随后就登陆。现在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军,东江军只是如鲇鱼般在辽南大闹一番而已,闹完了以后,那些受尽鞑子压迫的底层百姓可以跟着逃去东江镇,可是自己这样的在本地有田有产的大户怎么办呢?人可以跑,地跑不了啊。

梁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命途多舛,到老了非但不能享福,还要受这战乱的折磨。

……

与此同时,远在盖州的后金辽南镇守副将刘爱塔终于接到了快马来报:东江军在望海堡登陆,金州守王侃率军前往围剿,却遭大败,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守金州城。

“王侃竟被东江军正面击败,还损失惨重?真是奇事!”刘爱塔收到军报后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后金军在战场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明军在野战中正面击败过了。天启元年时,东江军与登州军曾打出铁山大捷,俘虏贝勒阿敏,刘爱塔还只道是阿敏深入朝鲜腹地,又不习水战导致的。

现在看来,东江军确实有着超出普通明军的野战势力,王侃既然已经吃亏,自己更加不能再轻敌了。

“快马去报给复州的王丙和阿林保,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刘爱塔赶紧传令道,“等盖州人马汇合后再一同进剿。还有,传令给王侃,叫他不要再出城浪战了,好好坚守金州城墙,若是金州有失,我拿他是问!”

刘爱塔,汉名为刘兴祚。他原先是辽东开原人,万历三十三年时因为在没有生员身份的情况下擅自穿着生员的衣服而获罪,从而逃亡建州女真,在努尔哈赤的手下讨生活。

然而,当时的努尔哈赤还没有起兵反明,他是大明朝廷钦封的建州卫指挥使、正二品龙虎将军,堂堂正正的守边顺夷。刘兴祚逃到建州根本谈不上叛国、汉奸等罪名,对他而言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生活罢了。在努尔哈赤的手下,刘兴祚很受赏识,很快就被封了备御的官职。

刘兴祚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参加了统一女真各部大大小小的战役。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努尔哈赤在实力壮大后,竟起兵反明。刘兴祚后来随军参加了清河之战、抚顺之战、萨尔浒之战等战役,并一路跟随努尔哈赤攻取辽阳、沈阳,直到鲸吞整个辽东。同样是汉人的他,手上也沾上了汉人的血。

由于从起兵前就跟随努尔哈赤多年征战,努尔哈赤对刘兴祚十分信任,亲自为其赐女真名“爱塔”,并让其迎娶代善之子萨哈廉的乳母之女为妻,算是与努尔哈赤本人有了亲戚关系。女真上下都视刘爱塔为努尔哈赤的义子,其资格之老,就连黄台吉见了刘爱塔都得叫一声“二哥”。

然而,努尔哈赤在辽地屠杀汉人的行径,刘爱塔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当初努尔哈赤攻克刘爱塔的家乡开原后,对当地的汉人百姓进行了屠杀。尽管刘爱塔的家室没有受到波及,可是家乡人的惨死却给刘爱塔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他刘爱塔当初投奔建州女真,只是来讨生活的,可不是想要反过来做汉奸屠杀汉人的。出生于书香之家的刘爱塔当然知晓大是大非。只是如今他已为建州女真效力近二十年,妻儿族人都在身边,即便心有不满也难以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