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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已至,李淳风走在路上觉得寒意颇重,刺的脸上微微发疼。然而进门后就觉得一室温暖还带着清幽香气,又见袁师正在靠着熏笼晒太阳,如此正面背面都暖和舒服,他本人直接就睡过去了。

看的李淳风都羡慕的酸掉了。

“袁师好惬意!”

袁天罡听到他进门,仍旧非常魏晋名士坦腹东床地靠在熏笼上:“也不甚惬意——你这不是来找事了吗?”

给李淳风噎个半死。

于是李淳风风度尽抛,立刻去坐在袁天罡对面,像撕一块巨大的膏药一样把袁天罡从熏笼上扯起来坐好,又将诗集塞给袁天罡:“看看!看看!袁师只顾高卧,难道徒弟是我一个人的?”

袁天罡不得不拿着书坐直了,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啊?你这是又怎么了?”

他再能掐会算也不是真千里眼顺风耳啊,李淳风忽然拿着一本诗集跑来,抱怨这一句,难得把袁天罡逼出了一个茫然的‘啊?’。

李淳风就把方才见到的一幕与袁天罡细细说了。说的口干还提壶给自己倒一杯饮子喝,入口却是一怔:“这是茶吗?似乎只有茗叶?没放别的?”

袁天罡点头:“让你操心的小徒弟就喜欢这么喝清茶,也常送来让我喝,还说我偏好肉食,多喝些清茶好。”

李淳风闻言,在焦虑中又升起一种欣慰心软,忍不住叹气道:“这徒弟咱们收了四年了,真是处处周到比女儿也不差什么了。”

“但袁师,说句心里话,起初见她是个小娘子,我虽有收徒之意,但却没有收亲传弟子这般看重。直到确认她是个女官,是无恩典不能出宫嫁人的宫中人,才下定了决心收为亲传。”

“并非我这做师父的,偏要看徒弟孤苦一世。而是一来咱们观她命相,是不宜早婚配的。二来,她作为女子,能正正经经进太史局,一路做到六品丞,实不容易。”

“如今她年纪还小,学的时日也不够,咱们二人的本事,她学到不过三四成,只怕再学十年才能真正出师。”

“若是这会子弃了前程,去做了人妇,真是前路尽毁!”

这般说着,李淳风又焦虑起来,甚至开始发脾气,对袁天罡道:“袁师也不管一管!太史局的事都扔给我一个人罢了,怎么对徒弟也不上心?!”

袁天罡奇道:“你只看到卢郎君回眸而已,又不知小沃的心思,怎么就觉得自家孩子要抛了这太史局的差事,去嫁做人妇?”

李淳风叹了口气:“那不是普通人啊,是世家卢氏。那卢司马本人,又是难得的少年才俊。”

但在李淳风看来,什么少年才俊也不值得徒弟放弃太史丞的官位——男人儿女情长或许会一时误了正事,但女人儿女情长便是误了一生啊!

男人机会多,便是做了许多错事还有浪子回头金不换之说。男人一时为了感情不追求事业功名,之后一朝幡然,再想要去追逐也总有出路。但女子若是一时耽搁了,便一世再不会有机会!

远了不说,平阳昭公主如此经天纬地之将才,若非乱世,若非高祖之女,一世不过也就嫁做人妇寂寂无名过去了!

要是这会子徒弟看重世家名望,卢郎少年英才,动了嫁入名门安稳做贵妇人的心思。

将来进了内宅才觉得憋闷,才后悔想走出来,就绝无可能了。

于是等候徒弟来的李淳风像是脚下有炭一样,就是停不下来的走来走去。

袁天罡不由问道:“你对咱们的徒弟这般没有底气?她若是那种寻常姑娘,想着针线女红将来相夫教子的,又岂能得咱们悉心教导四年?”这四年,两人可没有一点藏私,尤其是袁天罡,总觉得自己年龄大了,只怕来不及似的教导。

他一世以相人出名,也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人。

“那便是卢家子,是多少人都想与之结亲的世家,可观小沃素来言谈举止间,并不以世家多么推崇啊。”何止是没有多么推崇,简直是视如寻常。袁天罡有时候都很奇怪,为何这孩子养在阶级最分明的宫廷内,竟然对世家毫无敬慕。

姜沃确实没有感觉——她可是新时代走出来的,那是贫下中农无产阶级最光荣。一个人本身,自然远比家世重要的多。

比如崔朝,旁人提起他,都会先提起他是崔郎,崔氏的崔。

但姜沃觉得他的人(脸)远比他的姓氏更重要。

袁天罡正念叨着,姜沃就到了。

两人一齐转头,就见小徒弟在门外时,还是清风流云一般的神色,整个人也淡的像是一抹微云,高而远,明明坦坦荡荡却又让人难以捉摸——完美继承了他们的玄学范儿。

进了门后见到只有两位师父,却又是放下屏障,粲然一笑,来到桌前熟门熟路沏茶,依旧是此时尚未流行开的清茶,然后向盂中泼了师父们杯子里的残茶,重新倒上了热的。

“已经快正午了,我沏的就淡些,免得师父们夜里不好入睡。”说完却又问李淳风:“师父要不要单独喝浓茶?”你还要值夜班跟星星有个约会呢。

李淳风见她如此,方才的焦虑不知不觉就少了大半。

以至于姜沃问师父们寻她何事时,李淳风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喝下一口茶:“唔,是……袁师有话要跟你说。”

袁天罡不防好大一口锅扣下来,当场喷出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