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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人扯动嘴角再次发出了哇的一声大哭,他这才猛然惊醒了过来,旋即赶紧伸手把孩子接了过来。总算他还不像那些从不抱儿女的父亲那样姿势僵硬,只在最初的不习惯之后,他就喜滋滋地抱着襁褓在房里四处乱转,直到眼角余光瞅见了一个刚刚没注意的景象。

就只见朱莹一身戎装站在那里,看他的眼神极其古怪。直到这时候,他方才猛然惊醒了过来,等发下朱莹旁边的张寿倒是好端端的,并没有身着什么奇装异服,他就哭笑不得地问道:“莹莹,朕刚刚听说时就想问了,你穿这一身甲胄干什么?”

还没等朱莹回答,皇帝就只听床上传来了裕妃那极其微弱的声音:“皇上不记得这套甲胄了吗?”

被这一问,皇帝不由得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端详了朱莹好一会儿,脑海中仿佛隐隐约约有些印象,可想要抓住那一丝灵感,却又没什么头绪。就在他几乎想破脑袋的时候,他又听到了裕妃的一声叹息,这下子登时福至心灵似的想起了一桩年代久远的旧事。

“这是当初……你死活求了朕,而后朕让人特制的?记得那时候莹莹和明月还没出生,你说要捡起荒废的武艺,还说当年最崇拜的便是《木兰辞》中的木兰,所以希望有一身甲胄,朕最后拿着你的尺寸让军器局私底下去做了这一件……”

说到这里,皇帝突然闭上了嘴。因为他终于注意到了存在感极其薄弱的玉泉。哪怕如今的他不再是那个刚刚亲政被人挑刺的少年天子,太后名义上是后宫之长,别说国事,就连宫务其实也没有真正过手,但被玉泉知道自己年少轻狂的那点事,他还是很不自然。

不过,裕妃却并没有顾忌玉泉在旁边。尽管生产之后极其疲惫,但她此时还是极力保持着神志,却是淡淡地说:“当初在寺中遭遇乱军的时候,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带上那一套甲胄,而就算后来再也没穿上过,我却时时把它拿出来擦拭,想象我穿上它是什么光景。”

“可我终究不再是当年那恣意妄为的年纪了,可这套甲胄即便保养得再好,若是一直压在箱底,却也可惜了,所以我才希望莹莹能穿上给我看看,我也不用留下遗憾。好在我终于看到了,很合身,英姿飒爽,不逊男儿!不枉我打算送给她!”

朱莹这才干笑道:“多亏了阿寿帮我一块穿,否则从没穿过甲胄,我还真是穿不上去。”

“我可没帮上多少忙。”

张寿摇头苦笑,随即看向了床脚那头侍立的那个宫人晓月,心想刚刚这宫人动作娴熟,说不定私底下不知道伺候过裕妃穿了多少次这甲胄。然而,他却没有开口把功劳推给这个极力保持低调的宫人,而是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

“恭喜皇上和贵妃娘娘喜得贵子,话说回来,贵妃娘娘之前说把那些压箱底的东西都送给莹莹,现在她是不是可以反悔?要知道,那箱子里的很多东西,说不定日后小皇子长大了,也会很感兴趣。”

裕妃顿时被张寿这煞有介事的口气给逗乐了。隔着一层帘帐,她看不清皇帝眼下是什么表情,但她已经不在意那些依旧围着她身前身后忙碌的稳婆和医女了。哪怕知道产后调养依旧可能要人性命,她的心情却已经彻底轻松了下来。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我也没打算收回来。皇上既然来了,就做个见证,我那箱子里收着的杂七杂八的书,还有那甲胄和几样兵器,全都转赠给莹莹和阿寿。”

皇帝只是微微一愣,就爽快地答应道:“都依你。”

可答应之后,他却陡然记起了裕妃所言这些东西的来历——裕妃喜欢看那些志怪玄奇,所以那时候他最喜欢她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满足了这些并不算特别离谱的要求。

毕竟,对那些男欢女爱的戏文之类的东西,裕妃全然不感兴趣,却对那些从唐时流传到现在的剑仙之类的传奇却情有独钟;对各地以及番邦进贡来的宝石和各种摆设用具,她也不感兴趣,却对各色兵器格外偏爱……

永和宫一度还有演武场,他也带她去过西苑的演武场和驰道。如果不是永和宫不能收藏那些违禁的兵器,那箱子里大概还会有更多的好东西。因为其他后宫嫔妃没人喜欢的兵器,只要裕妃喜欢,他其实很愿意毫无顾忌地赏赐下去。

而现在,裕妃算不算是把自己的那个梦想,连带当年那些珍藏,一块转赠给了朱莹?他呢?他年轻时憧憬太祖皇帝,于是立下的那些志向,现在又在哪个角落?

皇帝一时百感交集,那目光仿佛从一身戎装的朱莹看到了昔日英姿飒爽的裕妃。直到怀中婴儿突然哇的一声再次大哭了起来,他才猛然回神,等发现稳婆就在面前等着,他方才不情不愿地把孩子送了过去,旋即开口问道:“乳母可已经召进来了?”

“是,之前娘娘阵痛的时候就已经召进来了,如今在外头候着,奴婢这就抱了小皇子出去洗刷喂奶。”那稳婆在宫里也接过两回生,也曾在那些分娩的嫔妃门外遇到过皇帝,可像今天这般皇帝直接冲进来的状况,她还是第一次见。

因此,人在暗自咂舌的同时,却也不免惊叹裕妃和皇帝说话的口气,以及那边厢的张寿和朱莹这对小夫妻。当然,她生怕听到什么不敢听到的,一刻也不敢多呆,眼见皇帝点点头没说什么二话,她就抱着襁褓中的小皇子快步出去了。

直到这时候,张寿方才开口说道:“今日来探望娘娘,却没想到刚好遇上喜诞麟儿的情景,说来也是我和莹莹运气。娘娘说的那个箱子,回头再让莹莹来搬好了,今天我们就带这一身甲胄回去,如何?莹莹,我们去后头换下来,否则走出去别人还以为宫中出了刺客!”

哪怕知道张寿这是故意插科打诨,所以才这么说,朱莹仍然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但接下来的回应却是一把牵住了他的手,对皇帝和裕妃嫣然一笑就快步去了。等到了后头,她就满脸怅惘地说:“这甲胄挺好的东西,压箱底可惜了,真希望我将来能有穿出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