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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半山堂的讲史课从来都不是成体系的一朝一代往下讲,张寿仿佛信手拈来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甚至时不时还会来几句离经叛道的话,把偶尔来听课的几位学官气个半死,但无论周祭酒还是罗司业,眼看半山堂的出勤率始终保持稳定,也就撒手不管了。

能让那群纨绔来上课就不错了,皇帝都不理会三皇子和四皇子会因此被带歪,他们瞎操什么心?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日后会继承秦国公爵位的张琛,反正也未必会在朝中占据高位,三皇子四皇子看样子也应该是等着封王了,更何况那些个徒有家世没真本事的贵介子弟?

至于每天第二堂的自然课,那就更加没人会来监察了——学官们全都生怕会被看到的听到的那些神神鬼鬼闹得方寸大乱。

但学生们除外,自从看过一次张寿演示的双缝衍射实验和小孔成像实验之后,本来就谈不上正确三观的监生们,那简直是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比妖法更神奇的世界。

三皇子和四皇子这两个被皇帝带得有些天真烂漫的小家伙,现如今那是根本连四书五经都读得心不在焉,每天中午都分外幽怨不能留下来,继续上下午那两堂选修课。

太后虽说对张寿的课程设置颇有微辞,可两三次劝下来,皇帝一句无妨,她也就索性听之任之了。至于后宫其他嫔妃,还有大皇子和二皇子……谁在乎两个应该不可能继承皇位的小皇子学什么?巴不得他们就此养废了的人,占了大多数。

然而,这其中并不包括听多了某些传言,越想越觉得不能放任不管的永平公主。

于是,本来应该还在筹备再一次月华楼文会的这位金枝玉叶,这天破天荒换了一身男装,随即叫上了裕妃身边最受信赖的管事牌子常宁,悄然驾临了国子监,统共只带了两个侍卫。然而,她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低调了,却在国子监大门口那大学牌匾下,和某人不期而遇。

那是和她一样,女扮男装,但乍一眼看去却英气勃勃,和她气质迥然有异的朱莹!

朱莹从小就三天两头进宫,永平公主可以说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可越是如此,她就越觉得和朱莹格格不入,哪怕她和其他姐妹相处得都还算不错,却从来看不顺眼朱莹。

她小字明月,是自小偏爱她的父皇亲自起的,甚至没有避讳国号,而朱莹的莹字却偏偏取的是莹白如月的意思,和她正好重了。

她喜欢素雅雍容,朱莹就偏偏爱俗艳,好金玉。

她喜欢读书、对弈、音律,号称才女,对于那些仰慕她的男子从来不假辞色;朱莹却喜欢骑马射箭,嬉笑怒骂肆无忌惮,常常有一批狂蜂浪蝶跟着转悠。

此时乍一见面,永平公主就只觉得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口气不知不觉就变得有些尖锐:“你这是来看张寿上课的?你就这么担心他这个老师镇不住场面?”

“关你什么事?”朱莹寸步不让地笑了一声,“皇上许我随时过来监学,我想来当然随时都能来。我是来看看我二哥是否安分守己的,至于阿寿上课如何,根本用不着我担心。这几日半山堂日日全勤,一个缺席的人都没有,放在过去,谁敢想?”

永平公主顿时被噎得一愣,而让她更不满的是,朱莹撂下这话后,竟是再也不理会她,直接长驱直入,往半山堂的方向去了。哪怕她平日在别人面前全都涵养极好,此时却气得拔腿就追,可一贯喜欢那些文雅之事,体态娇弱的她,哪里能追得上朱莹?

等好容易在半山堂门口看到朱莹时,她就只见其正在和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少年说话。她想了一想,这才记起,那恰是之前在月华楼文会上她见过一次的,张寿身边那个话语很少,存在感极低的少年小厮。

对于这样一个无须在意的人物,永平公主自不会放在心上,等人悄然退下之后,调整过呼吸节奏的她这才上前,可却不想朱莹没有进半山堂,而是径直转身直面着她,那眼神犀利如刀,仿佛要在她身上戳两个小洞。本来就心中不快的她毫不示弱,昂起头冷冷地看着对方。

“我和阿寿之前在遭遇那帮乱军的时候,曾经碰到过一个暗中放冷箭的刺客。”朱莹丝毫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一开口就单刀直入,“那个刺客被花叔叔抓到之后,被雄威押了回京。现如今那个刺客开了口,说是你指使的,只为了吓唬阿寿。”

永平公主顿时气得面色发白:“这是血口喷人,我哪会这么无聊!”

朱莹盯着浑身甚至在微微颤抖的永平公主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嗤笑一声道:“虽说我和你从小就互相看不顺眼,可我也觉得,你不是这么无聊的人。怎么样,平生第一次被别人栽赃的感觉如何?要知道,那个刺客还活蹦乱跳的,皇上直接把人丢司礼监外衙当杂役了。”

永平公主登时醒悟了过来。就算是行刺未遂,凭父皇往日对朱莹的偏爱,再加上对张寿这个年轻才俊也似乎挺器重的,怎么也该严惩刺客才对,怎会随随便便把人丢去做杂役就当成惩罚了?而且,如果刺客真的供述是她指使,父皇怎会一个字都没对她说?

兴许是父皇根本不信;兴许是父皇已经知道背后是谁;兴许那个人父皇也不好随便动……可凭什么就要她来背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