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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城甘露坊中邵员外的大宅院,虽说比不上斗山街上那些宅邸的历史和底蕴,但富丽堂皇之处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出身休宁乡间,自幼贫寒,靠着自己打拼出这样一份大家业,在同宗同族之间扬眉吐气的邵员外来说,炫富不是错,他就要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如今的风光,哪怕下头踩着再多的尸骨!

所以,当得知金朝奉带人来见自己,他最初眉头大皱,等心腹小厮又把金朝奉低声道出的一句要紧话给说出来的时候,他登时眉头倒竖,勃然大怒。

“一个一个家伙全都想欺负到老子头上来?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老爷,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邵员外霍然起身,阴狠地笑道,“让老金把人引到后院书房来,我亲自和他们谈。不就是要钱么?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真吃了熊心豹子胆!”

走在偌大的邵家大宅里,吴有荣东张西望,啧啧赞叹。虽说西溪南村富庶非常,那些有名的徽商园林他都去过,但他对于雅致之类的元素已经司空见惯了,此时反倒希望有生之年也能住在府城中这样豪华气派的大房子里。而跟在后头的叶青龙也同样是第一次进邵府,左顾右盼的同时,心里却在打鼓。此行的风险,汪孚林已经提醒过他了,所以那种憧憬和羡慕降低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戒惧提防。

这会儿他怀里还揣着一把防身匕首,有富贵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叶青龙一面走,一面在心中暗自记路,当终于抵达大宅深处一处院落。带路的金朝奉笑着介绍,这就是邵员外的书房时,他更是打足了精神。甫一见面,他就只见大腹便便的邵员外端着和蔼的笑容迎上前来。他平日里也偶尔见过这位东家,不是颐指气使就是破口大骂。哪曾有过如今这等表情?更何况,他也好,旁边这个贪财的穷酸也好,全都是来讹诈的,对方不恼羞成怒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真心高兴?

果然。几句没营养的寒暄之后,邵员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吴相公这四卷古书,要价两千两,是不是太高了?”

“不高,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唐人手卷。”吴有荣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随即眼神闪烁地说道,“我本来认为这至少值三四千银子,如今这价格很公道了。邵员外既然一直都喜欢这样的珍奇古书,就应该收藏下来,来日说不定还能卖个更高的价钱!”

叶青龙见邵员外眼神阴沉,他把心一横,也在旁边附和道:“没错没错,要不是我。也不可能带来这么一笔大生意。邵员外怎么能亏待我这中人?”

邵员外这一次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笑容了,他冷冷盯着叶青龙这个从前压根没放在眼里的小伙计,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叶子。没想到你胃口很大啊!”

“小人也只是混口饭吃。”叶青龙显得很镇定,斜睨了一眼金朝奉方才继续说道,“既然饭碗都没了,好容易积攒下来的银子也给人昧了,只能豁出去!”

金朝奉看到邵员外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顿时冷汗涔涔。他很清楚,即便今天的事情了结。就冲他这随口一句话一个举动惹出来的麻烦,不死也要脱层皮!于是。他只能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赔笑说道:“东家,总不能让客人干坐着,上茶吧。”

邵员外眼神一闪,这才微微笑道:“也是……来人,上茶!”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一个小厮用茶盘托着两个小茶盅上来,在吴有荣和叶青龙旁边的小几上一人放了一盏,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下。叶青龙心中一动,看到吴有荣已经笑吟吟端起了茶盅要往嘴边送,他突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邵员外,这不会是断头茶吧?”

吴有荣刚刚含了一口茶在嘴里,猛然听到这一句,他登时如遭雷击,一口茶全都喷在了地上,紧跟着立刻抠着嗓子眼,试图把可能吞下肚的一两滴茶水给吐出来。而金朝奉一下子跳了起来,一句血口喷人出口,他却不料叶青龙端着这一盏茶站起身来。

“就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金朝奉能不能先把这碗茶喝了,让我能放心解渴?”

“你……你……”

金朝奉哪里敢去接这茶,虽说不是穿肠毒药,可这是三步倒,之前他就是想用这玩意把那老骗子给迷晕了下手,结果老骗子只喝了一小口,昏过去不深,他勒死人的时候才会发生剧烈挣扎。眼见叶青龙竟是端着茶步步紧逼上来,他不禁下意识地叫道:“东家!”

邵员外简直要被金朝奉的弱鸡模样给气疯了,见吴有荣吐完之后,端着剩下大半碗残茶,目光惊疑地看着自己,他就知道这一趟恐怕不能顺顺当当终结。他当即挤出一丝笑容,打了个哈哈说道:“小叶子疑心病还真是太重了,都是戏文里看到的吧……那你有没有见过这一招!”

咣当!

就只见邵员外劈手砸了自己旁边的一个茶盏,而随着这摔杯为号的声音,叶青龙二话不说从金朝奉面前逃开,一下子缩到了墙角。说时迟那时快,就只见几个魁梧有力的家丁从门外一拥而入,手中不是棍棒就是刀。吴有荣吓得魂都没了,想逃时,腿却一软,直接瘫倒在地。那一瞬间,什么高价,什么古书,什么发财梦全都被他丢在了脑后,他几乎是用杀猪似的声音惨叫道:“我不要钱了,不要钱了,书我白送给你们!”

“才知道打退堂鼓,晚了!你们讹诈我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保命?”邵员外冷笑一声,努了努嘴道,“赶紧解决了他们两个,后院的井该填了!”

叶青龙听到后院的井该填了。同样亡魂大冒,心里第一次后悔轻易接下了这个任务,更后悔刚刚只记得逃,没去挟持金朝奉或干脆是邵员外当人质,也好有个挡箭牌。眼见那些家丁就要扑上来。他竭力保持镇定,劈手把手中那茶盏给砸了出去,趁着那咣当一声稍稍阻碍了众人脚步之际,他便大声叫道:“杀人是要偿命的,小爷我现在是有主的人,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家小官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金朝奉这才终于缓过气来,立刻跳脚道:“别听这小子虚张声势!”

眼见吴有荣已经被人一脚揣在肚子上,随即一刀倏然冲其砍了下去,叶青龙扯开喉咙嚷嚷道:“我家小官人是松明山汪孚林!”

汪孚林!

这个名字近来在府城县城可谓是如雷贯耳,邵员外不禁一愣。金朝奉呆了一呆,那几个家丁也是动作稍稍迟缓了片刻。就趁着这功夫,叶青龙掏出怀里那一把匕首,奋起力气冲上前去,一头顶翻了距离最近的那个家丁,胡乱挥舞着匕首,竟是迅速往大门跑去,嘴里还大声嚷嚷道:“杀人了。杀人了!”

金朝奉一个激灵回过神,立刻越俎代庖地下令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宰了这小子。甭管他主人是谁!”

叶青龙眼看就要跑到大门口,可那两扇大门却在面前被人砰地一声踹开,紧跟着就是几个彪形大汉向自己扑了过来。那一瞬间,他心头大叫我命休矣,心中后悔不迭。如果还有来世,他绝对不再信奉什么富贵险中求了。就安安分分在家里种地,总好过一个不留神连命都丢了!就当他闭上眼睛等死的一刹那。忽然只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怒喝。

“傻小子,愣在那干嘛。快出来!”

咦?

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睁开,叶青龙先是下意识地往地上一蹲,随即才发现身旁一双双脚迅速跑过,竟是压根没理会自己,径直往屋子里冲去。又惊又喜的他这才依稀觉得刚刚那声音有些耳熟,眼睛睁开一条缝往外看去,发现是汪孚林,他立刻也顾不得身后是什么景象了,爬起身踉踉跄跄往外跑去。这当口,他只觉得外头这位小官人比自己亲爹娘还亲!

这时间掐得……真是刚刚好!

汪孚林一把扶住了屁滚尿流从屋子里跑出来的极品小伙计,稍稍松了一口气。那个死要钱的吴有荣不关他的事,可叶青龙毕竟是被他支使去涉险的,真要是出个三长两短,他的良心可过不去!这会儿他身边还有三四个民壮护持,心里却有些担心。

要知道,他们刚刚这是通过内应骗开边门一路奇袭进来,多亏了赵五爷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张邵府地图,还有内应带路,否则十有*就晚了!要是不能立刻镇压里头这些人,外头留着七八个民壮顶不住邵府中人,还会有大麻烦!赵五爷,你这个班头千万动作快一点!

屋子里这会儿正是一团混战。邵员外养着的这几个家丁虽说都是喂饱了的,可赵五爷这会儿只有这破釜沉舟一条路,再加上金光闪闪的功劳就在眼前,因此他八分武艺发挥到了十二分,怎一个英勇了得。而被他带进屋子的民壮也都是身手最好的,口中叫着官府办事,手中虽没有快班的铁链,可乱七八糟的兵器亦是专向对手下三路招呼,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这手本事。

几回合下来,家丁们被打翻三四个,还有两个忠心耿耿挡在邵员外跟前,金朝奉就没那么好运气了,直接被赵五爷一根绳索套在脖子上,这会儿正在瑟瑟发抖。而地上的吴有荣则惨哼不断,一副就快要死了的架势。眼见只剩下最后一关还没攻克,赵五爷伸手一拎,把金朝奉拽了过来,瞅了一眼地上进气少出气多的吴有荣,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厉色,旋即提刀冲着邵员外喝道:“邵八,识相的缴械投降,否则谋财害命,围攻公差,你就别想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