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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再次抵达北平,永清侯徐志华以及工部尚书冯大亮、布政司、按察司、都司这三司衙门的主官率领下属官员全数迎到了通州,入城之际但只见黄土垫道,家家户户焚香洒扫,陈栐竟是奇异地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这让他感到不去保定府,而是直接到北平是对的。然而,当他来到被辟为行宫,傅氏当年率诸子住过的那座三进宅院,看着这里如今已经是前后左右的宅子都被征用,从里到外焕然一新的时候,他仍是忍不住沉下来了脸。

“这一路过来,尔等都花费太多了,尤其是这行宫太豪奢!一分一厘都是民脂民膏,难道就不知道节省一些!”陈栐劈头盖脸就训斥了为首的几人一顿,随即冷冷说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北平城墙加固,漕河疏浚,再加上迁南方流民徙北,哪一样不需要用钱,你们这样大手大脚,朕身后那户部的钱袋子可拿着大眼睛瞪你们!”

张节本就想劝谏此事,眼下听皇帝把自己说的话都说了,顿时也就不再多事。而陈栐见几人连连谢罪,他这才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一路行来,北平城池已经比从前坚固了数倍不止,足可见营建城墙事务确实用心,而街上民居也比往日更有了几分盛世气象,尔等也算有功。北平乃是当年太祖皇帝赐给朕再建王府的地方,尽管后来阴差阳错再也用不上了,但终究和其他各布政司治所不同。胡锐,记下。拟诏令,升北平为北京!仿京城应天府制,设顺天府尹管辖,都司诸卫所仿京城。建北京诸卫,北平行都司照旧。”

此话一出,三司衙门的人一想到这牵涉重大的调动。顿时面色各异,而在北边一窝就是六年的徐志华却长长吁了一口气,暗想自己不情不愿硬是被陈善嘉点了名拎到这地方来,总算还有些功劳。至于冯大亮就更不用说了,堂堂工部尚书丢下部务不管,在这儿造城墙疏浚河道,若不是北平升格为北京。他这一趟长差出得究竟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

旧日宅邸虽仍然大致保存了从前的样子,但既为行宫,规制自然大不相同,随行文武官员虽大多都安置在了各处,但诸如陈善恩陈曦这样的皇子皇孙。却都留在了行宫之中。章昶因为是勋戚,皇帝又在此前令其为行人司行人,正八品。乍一看以二甲头名传胪任八品官仿佛是低了,可除却一甲,如今大多数进士都还在吏部等着铨选,他此次又留在了行宫之内,自然是人人殷羡。而皇帝在住进行宫之后,又连发诏令给镇守辽东的辽王陈善嘉、镇守开平的睢阳伯章锋,令仍镇原地。不用赴京。然而,还不等一路奔波的他歇上一口气,这一日傍晚,一个风尘仆仆的人便赶到了行宫门口。

“杜中?他急急忙忙从京城过来干什么?”

听到被自己留在京城监察文武百官并皇族宗室的杜中竟然赶到了北平,皇帝顿时异常纳闷。然而,杜中毕竟是他当初挑中行此密事的精干人。思量再三,他还是吩咐了宣进。然而,等到杜中踉踉跄跄进了屋子跪下行礼之际,看着人形容狼狈的样子,他仍然吃了一惊。

“你这是怎么回事?”

杜中那天被王凌一脚踹晕,脑袋撞在墙壁上昏了过去。待到好容易清醒过来,他却发现自己虽还是在燕王府,可四周没有一个人,分明是自己被人遗忘了。他挣扎着爬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匆匆离开的,却险些在二门处撞上匆匆而来的皇后傅氏和太子妃章晗。得知王凌竟是要早产了,他自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想了个法子通过内线从侧门离开燕王府。

他甚至连家里都不敢回,直接躲在燕王府附近等着动静,得知王凌生子母子平安,他虽松了一口气,但仍生怕王凌在皇后和章晗面前告状,思量再三便到金川门附近等着开城门,第二天一大早就启程上路,一路换马不换人,赶到京城的时候衣衫已经看不出本色,而脸上脖子上的那些擦伤自然看上去更加凄惨了。

“皇上……”杜中手足并用膝行上前,待到皇帝面前几步远处方才停下,又磕了个头方才开口说道,“皇上,臣是星夜不停地从京城赶到北平,这才的会是这幅样子。臣得报代王谋反,周王亦谋反,且两王皆私通都司军官,意图发兵袭行在,对皇上不利,所以丝毫不敢懈怠!”

尽管连夜赶路,但杜中知道自己这些年养尊处优,恐怕是不可能达到那些信使日夜行八百里的速度,如果东宫陈善昭警醒些,应该也有奏报送到了,于是他瞥了一眼皇帝那皱眉的表情,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又使劲碰了一下头:“臣知道皇上英武盖世,二藩逆谋必定不能损伤分毫,但皇上沿漕河而行,这目标太过明显。臣又查知,淮王朝觐后回淮安之后,府中阴蓄亡命,有数百人之多。若这些人于水路突袭则非同小可……”

倘若说皇帝对于杜中的突然而至还有些始料不及,那么,听着杜中那口中一桩桩一件件吐露的各藩劣迹,他不禁渐渐丢下了对杜中抛下京城赶到这里的恼怒,深深思量了起来。而见皇帝分明露出了怒火,杜中暗幸这危言耸听的第一招总算是奏效了,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丢出了保命的砝码。

“自打代王和周王不轨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太子殿下便吩咐京城诸门和宫城诸门全都加紧戍卫,以防不测。臣亦是很以为然,登门与燕王殿下商讨过操练事宜。可燕王妃仿佛对臣有些不满,常有冷言冷语,臣离京前一日曾登门到燕王府提过,请燕王奏请太子殿下加强各卫换防,岂料燕王妃又陡然而至,和燕王一番争执动了胎气。”眼见得皇帝遽然色变,他立时磕头说道,“好在吉人自有天相,臣离京的时候得报燕王妃喜得贵子!想必如今送信的信使还在路上,臣便第一个恭贺皇上了!”

杜中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陈栐简直被这弯来绕去的话说得几度变色,直到最后燕王妃喜得贵子这四个字,他方才如释重负。想到陈善睿和王凌一对璧人,可整整八年多没有子嗣,现如今终于有了个大胖小子,无论陈善睿也好,王凌也好,想来都会喜不自胜,定国公王诚更不用说,一定是欣喜若狂,他的面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因而,对于王凌和陈善睿闹别扭的事,他完全都没放在心上。

“好了,你扰了人家小两口的好事,遭两句排揎也是难免的。好在燕王妃母子平安,否则朕就是不杀你,燕王也不会和你甘休!你这一路赶路也费了不少力气,退下吧,就住在这行宫,朕回头还有事要用你!”

眼见这一关总算是暂且度过了,一路奔波受累没白挨,杜中终于是一颗心回到了原处。等到从皇帝居所回来,眼见得跟着自己一路过来的两个随从也被人领了进来,劫后余生的他擦了擦灰蒙蒙的额头,随即便端起架子说道:“设法去预备些热水,再去弄些衣服,爷要好好洗个澡!”

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突然抵达北平的事情对于没念想的人来说,不过是投入水面的一颗小石头,起了个水花就没声响了,但对于有心人来说,却不得不深思其意。趁着皇帝正在计划接下来北巡路线,陈善恩仿佛没事人似的微服在北平城里四处溜达了一圈,见迁徙来的人有些在城中开了荒地,有些建了屋宅,商铺旅社也远远比此前多,再加上他们这一行人的入住北平,更是有些商户闻风而动迁入了京城,专做官员和随从的生意。再联想父皇刚入北平那一天,就当着随行文武以及北平一众官员的面,说要升北平为北京,他心里自然已经存着某些念头。

恐怕北平不再仅仅是父皇的福地,将来还会有更重要的作用!

这一日傍晚,当他回到行宫的时候,得知父皇带着陈曦出去北平都司了,浑然没在意的他便径直往自己的居处而去。才一进院子,他就见一个心腹小厮快步上前,临到他身边便踮起脚低低说出了一番话。听清楚这些,陈善恩顿时眼睛大亮,瞅了一眼那小厮便沉声问道:“杜中如今还在那地方?”

“是。”

“这样,就说我有些挂念京城里的王妃和儿子,请他过来一趟,我要问问他王府的情形。”

当陈善恩派出的人成功将杜中请来之际,陈善恩笑容可掬地请人坐下,话里话外一番老大的圈子兜完,他突然开口说道:“杜大人,不知道你怎么得罪了我那四弟妹,竟然被人头破血流地打出了燕王府,而且还连累四弟妹动了胎气险些母子皆亡?”

杜中这几天原以为此事已经被自己完全撸平了,乍然听到陈善恩如此一提,他险些没跳了起来。然而,更让他坐立不安的是,陈善恩亲自给他沏了茶,继而又似笑非笑地说道:“四弟妹如今有了儿子,原本就硬的腰板只怕要更硬了。纵使你杜大人巧舌如簧,有前头这桩事情搁在心里,只怕我那四弟怎么也会对你存着心结。而且,四弟妹对你如此反感,你异日可有的是苦头吃啊!”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