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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只是薄薄的一张纸,但章锋拿在手中,却觉得有千钧般重。就连起头明面上恭恭敬敬,暗地里咬牙切齿的章晟,此时此刻也换上了一脸庄重的表情。良久,章锋才抱了抱拳说道:“世子爷厚爱,卑职铭感五内。卑职刚刚探视了小女回来,有些事情已经听说过了,卑职父子二人在军中这些时日,多谢世子爷照拂她。”
他才刚说到这里,陈善昭便抬起手来阻止他继续往下说,随即就似笑非笑地说道:“章副千户,这些感谢的话你一定要说,我也只好听着。只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说,这婚事既然已经定下,你就别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卑职,毕竟,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这家伙……真够厚脸皮的,这婚事还没成呢!
章晟一时额角青筋毕露,忍了又忍,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爷抬爱,咱们父子俩就领您这好意了。我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说,可这京城里名门淑媛不计其数,我那妹子虽有些美貌,虽有些机敏,可也不值得您这样惦记吧?再说了,有道是门当户对,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找一门显贵的岳家,将来也能够成为您的助益不是么?”
“你是觉得,你们父子俩将来不会成为我的助益么?”
陈善昭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见章晟那脸色一下子僵住了,继而则是有些发黑,他那原本颇有些戏谑的目光渐渐凝重了下来,随即淡淡地说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但还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就算夫妻之间肯同甘共苦,可互为姻亲的两家人却未必就能休戚与共,昔日六安侯府便是最好的例子。六安侯王家鼎盛之时,吕家千辛万苦才把自家的嫡长女嫁入了王家为长媳,继而更是凭着这一点,吕家老爷一路稳稳升到了太常寺卿,家里的产业三年之中多了两成可是王家倒了之后呢?”
当年皇帝高举屠刀的时候,倒下的勋贵不计其数,章锋和章晟彼时还不到那个层次,当然不会了解其中详情。但六安侯王家毕竟是去年才刚刚败了的门庭,况且章晗还在王家抄家当日去过王家,林林总总的情形他们也听说过一些。此时此刻,章晟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章锋一手拦住了。而陈善昭微微一笑,又继续说了下去。
“王家倒了之后,吕家生怕被牵连最初想过把六安侯夫人捞出来,让她和丈夫离异,但当知道连女眷都不放过,他们便立时痛下决断,不但不曾派人去探望过六安侯夫人,而且连当年六安侯夫人陪嫁时的一应家仆,也全都撵了出去,竟是要彻底抹掉当年和王家的这么一层关系。如此绝情绝义,这便是所谓的官宦门第,富贵人家。可以共富贵不可以共患难!”
尽管听说过一些,但此时话从陈善昭口中娓娓道来,听在章家父子耳中竟是别有一种惊心动魄。而章锋毕竟多活了几十年,沉住了气后,他便开口问道:“世子爷所言是有道理,但并不是所有人家都如此。”
“但是,我不想冒着盲婚哑嫁的风险。既然知道有那样一个容貌也好,品格也好,性情智慧更都是上上之选的姑娘,而且我自己又中意我为什么要迁就一个性情等等全都是未知的千金大小姐?”陈善昭理直气壮地反问了一句见章晟一时眼睛大亮,他便笑得眯起了眼睛“还是说,章百户愿意娶个家世显贵却颐指气使的姑娘进门?”
“世子爷就别拿我开涮了!”章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待想到面前这位并不止是自己未来的妹夫,而且还是身为皇孙的赵王世子,他只能干咳了一声道,“世子爷的解释很动听,怪不得能拐到我那素来冷静自持的妹子……”
这话还没说完,陈善昭便似笑非笑地说:“顺便还拐到了你们父子俩。”
章锋终于微微色变。见陈善昭脸上那种表情,看上去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他的心情竟是激荡难平。因为早年女儿被顾夫人从家中强要了过去,之前又因为他们这一家人,不得不留在京城顾家,这么多年来也不知道受过多少磨难,他心中一直对章晗怀着愧疚,最初在顾长风麾下,功劳虽有也是枉然,他便告诉儿子不论如何一定要保着命回去。而到了赵王麾下,知道赵王最爱勇士,他更是默认了儿子的冒险,甚至跟着一块豪赌,便是因为想要能够保护女儿,保护家人的地位和权力。
因而,他最终声音艰涩地说道:“世子爷太高看咱们了。”
“是不是高看,日后便会见真章。就算我看走了眼也不要紧,至少,你们绝不是那些为了荣华富贵就会舍弃了家人的人,更不会为了自己利益挑唆生事的人。
你们在京城也没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这样省的岳家,我上哪儿找去?”
说到这里,陈善昭突然轻轻用手指敲了敲脑袋,随即满脸笑容地说道:“差点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情忘了告诉你们,我差人回保定府报信时,顺带让人提了一句,请母亲尽快派人送章娘子和昶哥儿到京城来。虽则让他们母子这么在京城和保定府两边来来回回赶路未免有些对不住,但这样的大事若是错过了,想来他们会伤心懊悔一辈子的!”
尽管最初踏进这书房的时候,心中难免有这样那样的担忧,可章锋的最后一丝忧惧也终于在这番话中烟消云散。就算打着灯笼,他也未必能挑得到这样肯为章晗着想的女婿,既然如此,还担心那么多日后干什么?
而章晟的反应更是直接,瞪着陈善昭看了老半晌,他最终舒了一口气深深弯腰行礼道:“多谢世子爷,将来若有差遣,无论赴汤蹈火,我必然在所不辞!”然而这话说完,他又直起腰耒一字一句地又添了一句,“但若是日后你对不起我家妹妹,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而陈善昭面色古怪地盯着撂下这话的未来大舅哥,还有沉默不语的未来岳父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笑过之后,他才惬意地往后背上一靠,饶有兴味地说道:“好,咱们大伙儿都拭目以待吧!”
对于章晗来说,父兄归来实在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尽管他们并不能立时三刻接了她回去,也不能隔三差五地前来见她,但知道他们和自己同在京城,那种安心感却大不相同。于是在丫头们看来,她面上轻松写意的笑容越来越多,哪怕是在绣花的时候,嘴角也常常会挂着欣悦的微笑。
这一日下午,天色渐渐昏暗,继而突然打起了雷。丫头们忙着关窗关门,收拾院子里的衣裳,可一切还没忙完,豆大的雨点就砸落了下来,须臾间天地就挂上了一道雨幕。此时光线太过昏暗,掌灯做针线又伤眼睛,章晗便放下了手中的绣绷,站在支摘窗前看着一阵一阵的雨珠子在地上砸起处处水花,须臾便将青石路面洗刷得干干净净。
好一会儿,她突然看到沈姑姑和一个打着雨伞的丫头匆匆忙忙从穿堂进来,两个人衣裳全都被淋湿了大半。想起沈姑姑今日回宫去见顾淑妃了,她连忙支使芳草秋韵和碧茵去迎一迎,再帮忙收拾收拾。不一会儿,芳草就进屋说道:“姑娘,沈姑姑身上衣裳鞋子都湿了,原本要先进来见您,我做主请她和那位沁珠姐姐先去换一身干爽的,免得过了风寒,又叫厨房去做两碗姜汤来。”
“嗯,你这主做得好。”章晗点了点头,见芳草高兴得屈膝行过礼,她便吩咐其过来在小杌子上坐下,这才含笑说道,“日后有些事情就不要事无巨细都来禀报我,你和秋韵碧茵一块商量着,报我一个结果就行了。就算这次做错了,日后改过,养成这习惯,日后到了别的地方,你们也就有底气了。”
“嗯!”
章晗又提点了芳草几句,外头就传来了秋韵禀报沈姑姑来了的声音。随着她开口吩咐了一声,沈姑姑就进了门来,擦得半干的头发松松垮垮挽了一个纂儿,先行礼告了一声罪,见丫头们都知机地退了下去,她便喜形于色地说道:“姑娘,我今日去长宁宫见淑妃娘娘,正巧见着淄王殿下和世子爷。世子爷说,给章爷和章公子预备了一处三进院子,如今他们正在带人重新粉刷装饰,大约不日之内就会完工。等那边落成了,章爷就会上书请接您回去。”
说到这里,见章晗同样又惊又喜,想到陈善昭低声对自己嘀咕的话,她忍不住莞尔,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说道:“世子爷还避开了淄王殿下让我捎话,说等您搬过去了,他就来看您。”
“谁要他来看?”
章晗本能地嗔怒地骂了一句,可想着沈姑姑连更不合礼法的事都已经瞧见了,她也不过脸上微微一红而已。按着胸口想着他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她只觉得心头暖意更甚,痴痴发呆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他可提过,如今赵王殿下一行到哪儿了?”
“听说才过山东德州。要预备奏捷献俘,带的人不会少,所以最快也要过了七月才能到京城,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中秋。照这样的进度,纳征礼都未必能赶得上。”怕章晗多心,沈姑姑又笑道,“赵王殿下已经算是好的了,能赶得上世子爷的婚事,想当初秦王世子成婚,秦王殿下可是不在京城。这回洛川郡王定下了安国公的二孙女,若是年底成婚,而明年又没有御准朝觐,秦王殿下也一样不能来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