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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里原张府前。
最后看了一眼那大宅子,张赳的眼中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怅惘。他毕竟是在这座大宅中出生长大的,尽管在开封城的张家老宅呆了四年,但相形之下,这里对他的意味却重要得多。现如今,父亲张信贬谪交趾,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归来,他自己又不得不亲手处置了一件件家产,最后甚至连这座大宅院都不得不卖掉,那种痛心的感觉只有自己知道。
老管家高晟见张赳面色不好,感同身受之余却不得不劝道:“少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朝廷正在营建北京,到时候这京师就不再是往日光景了。等到老爷回朝或是少爷入朝做官的时候,咱家在北京再买一座大宅子,到时候接了太太过来,一家人还不照样是其乐融融?”
张赳抬头望了望顶上的蓝天,竭力忍着心头那股悲伤,隔了许久方才重重点了点头:“你说的是,今日丢掉的东西,以后总有一日能再拿回来。走吧,如今这已经是别人的家了。”
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张赳便从袖子中取出了账册,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审视了起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往他什么都不用理会,衣食住行不用算账,就连月钱也都是丫头收着,不过是为了备着零碎开销罢了。可如今变卖家产,看着一样样东西都变成数字,即使都是老管家高晟经手,他不过是跟着看,但他仍是听到了不少话,知道了不少世情。
“合钞十七万贯,合银一万七千两……就算把宅子和家产都卖了,却仍然及不上当初带来南京的那些金子……”
他喃喃自语的同时,终于领悟到父亲那时候坚持要变卖家产的用意。他起初并不懂得那两千两黄金的价值,但现在却明白,为了替父亲脱罪,从祖母到两位叔父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着实是竭尽全力。此时,他将那账本紧紧捂在了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马车也不知疾驰了多久,正当张赳思量着事情已经办完,行装也都打点完毕,再过几日就应该向张辅和王夫人告辞起程动身的时候,忽然只觉得身下一阵颠簸,险些从座位上跌倒下来。心中气恼的他猛地掀开车帘,厉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少爷,有别人的仪仗!”张赳此前已经遣散了家中的大部分仆人,只留下了几个来自祥符张家的世仆,这马车夫便是其中一个。此时,望着前头那服色鲜明的一群人,他脸色陡然又是一变,慌忙诚惶诚恐地说,“是神策卫指挥使张二老爷,咱们需得往旁边避一避?”
进京这么久,除了在除夕夜那一回之外,张赳只和张輗见过一次。而哪怕是他当初还在南京的时候,和这位二堂叔也并没什么往来。此时任由车夫驾车避往道旁,又吩咐老管家高晟和几个随从也一起退避,他便放下了车帘。
本以为对方过去也就算了,谁知道那马蹄声却忽地嘎然而止,紧跟着外头就响起了一片问安的声音。心知不对的他忙一掀车帘,正好看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张輗。
“二堂叔。”
“都是自家人,遇上了有什么好退避的。”口中说着亲切的话,但张輗的脸上却仍然带着不加掩饰的傲然,“听说赳哥儿你要回去了?哪有这样的道理,正儿八经的长房长孙要回开封那个破地方,庶出二房三房的儿子反倒鸠占鹊巢地住在我那大哥家里。任谁都该知道这嫡庶两个字在长幼前头,我那大哥真是老糊涂了!”
若是来南京之前的张赳,听着这话必定会以为理所当然,但连着遇到了那么多事情,他早就表示以前那个养尊处优不懂世事的少年。这时候,他便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开口附和,也没有发话反驳。
张輗却以为张赳的沉默不过是因为心有顾忌,当下便又加重了语气说:“你父亲贬谪交趾,你这一房在家里说话难免会没有底气,若是让二房三房盖了,那会是什么滋味?除却你的那个庶出弟弟,你是家里头几兄弟里头最小的,可却自幼就有神童之名,我那大哥不管你,却一味举荐老大老三,你也该好好想想其中缘由,别一味软弱让人出尽了风头。”
又教训了好一通,见张赳只是点头并不说话,张輗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旋即便唤起随从风驰电掣地去了。而等他走后,张赳就收起了那幅恭谨乖巧的模样,冷冷笑了笑。
一旁的高晟好容易觑着空子,生怕张輗那番话让少主子生出什么不好的念头,忙上前说道:“少爷,老爷临走时说过,希望少爷和大少爷三少爷和和睦睦,一切都听英国公吩咐……”
“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张赳随手放下了车帘,喝令车夫起行,却没有说出已经到了嘴边的另一截话,“二堂叔挑唆我忌恨大堂伯和大哥三哥,难道我就会这么傻?”
一行人驶入户部街时,日头已经西斜。还没到地头,张赳就听到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眉头不禁一皱。他匆匆探出头,远远就看到那往日威严肃穆的国公府大门一团乱糟糟的——一个身穿秋香色蟒袍的少年正提着马鞭气势汹汹地叫嚷着什么,那模样极其骄纵跋扈。
就在这时候,他陡然之间听到后头一阵马蹄响,抬眼望去时,却见张越带着几个随从恰恰赶了回来。
“三哥!”
“小四你也回来了!”
张越轻轻松松从那匹大黑马上一跃而下,见到远处门上那一片混乱的光景也是一惊。待到他看清某个气急败坏挥鞭朝几个门子头上打去的蟒袍少年时,他眼中登时厉芒一闪——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那就是当日的衡山王朱瞻圻。他原就知道这是个骄横跋扈却没脑子的角色,却没想到对方敢公然闹到英国公府来。
张赳却不认识衡山王朱瞻圻,实在看不惯那骄狂模样,捏着拳头本想上去呵斥,却不料斜里伸出一只手将其拦住。不解地看了一眼张越,他便疑惑地问道:“三哥就放任这样一个狂徒在堂堂英国公府门前捣乱?”
张越没有回答此言,朝高晟打了个眼色,吩咐其先绕道把马车驶到后门去,自己也带着几个随从避到了一旁某条不起眼的小巷中。眼看那边大门前连一个看热闹的都没有,他方才对迷惑的张赳低声解释道:“那就是衡山王。”
一听说是衡山王,张赳顿时想到了上回张越挨的那两鞭子,目光立即落在了兄长的左肩上,紧跟着就明白了张越为何拦他,面上不禁一红。
朱瞻圻打了张越都可以像没事人似的,这会儿他若是上去决计也要倒霉。可是,倘若任由这样一个草包皇孙大闹英国公府,那岂不是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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