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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朱宁带着曹吉祥走了,满脸殷勤的索连舟不禁狠狠在肥滚滚的颊肉上掐了一把,这才勉强让僵硬的肌肉复了原。别说是他,就连那三个负责在这儿照料的御医又何尝不是忧谗畏讥,忧生畏死?要是太后这病能稳稳当当拖着便罢,要是不能……他这御药房太监恐怕就能变成御膳房死鱼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压根就不该为了兵仗局差事难当而调到这儿来,小张大人再不好糊弄,总比如今掉脑袋的强!
永宁宫在西二长街中部的西边,因皇帝平日里常常上这儿来,这附近的长宁宫和景阳宫自然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时候皇帝路过这里,总会进里头坐坐。所以,住在这两宫的两位妃嫔自是对孙贵妃毕恭毕敬,只几年间也分沾了好些雨露,肚子却是丝毫动静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吴嫔只几次就怀上了身孕,等有了孩子便要再升一等。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生就在这当口,传来了皇太子突然病倒的消息。身在内宫,外头闹得如何与她们并不相干,朱瞻基登基之后,除了皇后和孙贵妃之外,东宫旧人就只册封了刘淑妃和何惠妃,但那两人却早就无宠,一向在西六宫里头安安分分住着,这一回吴嫔有孕,自然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负责照料。可她们却都指着巴结好了孙贵妃,日后有个万一能免殉,又是交好了太子之母,再加上孙贵妃有册宝,将来就是废后代之也未必可知。
于是,这孙贵妃在雪地里这么一跪,两人全都急急忙忙地赶了来,在雪地里一个劝一个拉,也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流了多少的汗,孙贵妃却只是纹丝不动,仿佛是咬紧了牙关打算跪死在了这里。瞧见这情景,焦嫔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悲从心来。
“娘娘,你就是不为了自个想想,也得为了太子殿下着想,这天寒地冻的日子,万一跪出个好歹来,您让殿下可怎么办!”
眼下雪已经停了,但由于东西六宫进出的东一长街东二长街和西一长街西二长街全都封了,因而各宫里的杂役宦官等等也无暇顾着扫雪,孙贵妃不过是才跪了两刻多钟,最初犹如针刺一般的膝盖就已经完全没了知觉。而那些被人体的温度融化的积雪也濡湿了她的衣裙,更是冷得彻骨。此时此刻,听着焦嫔这叫声,她忍不住身子一抖,却是真有些撑不住了。
“娘娘,娘娘,螽斯门开了,西二长街上的螽斯门开了!”
一阵风似跑来的小宦官狂喜地跪了下来,却由于冲劲,人一下子顺着化雪成冰的地面往前头溜了老远,只离着孙贵妃身前四五步方才好容易停下,险些撞着了焦嫔。他也来不及告罪,急急忙忙地说:“来的是郡主,是陈留郡主!”
闻听此言,孙贵妃终于是感觉到身上的力气一下子给抽干了。郑王来探望过李贤妃之后,便透露了之前被太后申饬的事,她也确定了真是皇太子重病。若是宫中只有皇后,她自然敢豁出来闹,但她进宫之初便是养在张太后宫中,深知这位婆婆的严厉和冷淡,也只能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惊动对方。太后亲自来自然不可能,但只要朱宁过来,她至少能知道太子的病如何,至少能刺上一两句重话打探打探。
幸好旁边还有个曹嫔托了一把,孙贵妃这才勉强还挺直着腰:“除了郡主,还有谁?”
“回禀娘娘,没别人了,就是几个小宦官跟着。”
说话间,外头已经传来了阵阵喧哗。孙贵妃才一抬头,就看见朱宁已经是迈过了前头的永宁门。她从前跟朱宁还算交情不错,虽彼此年纪相仿,可也总跟着朱瞻基叫一声宁姑姑,然而,如今唯一的儿子病得不知情形,偏生照料的又是朱宁,她心中难免怨恨,面上不由自主地露了出来,只是死死盯着那张清秀匀净的脸不出声。
瞧见孙贵妃正是什么都没垫就跪在这露天底下,朱宁心中嗟叹,不禁加快了两步,待到前头他,她也不管旁边那两个嫔,一手就拽住了孙贵妃的胳膊。一个是跪得僵了的,一个是熬夜累得狠了的,于是谁的力气也没扛过谁,朱宁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幸好焦嫔和曹嫔都已经品出了滋味来,慌忙一边一个搀了。
“起来,皇太子的病还没到那个地步,你是想折他的福?”
孙贵妃盼星星盼月亮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此时朱宁说什么都不如这一声儿子来得要紧,因此,她在一愣之后,终于是被人搀扶了起来,但腿却是直不起来了。朱宁也顾不得那许多,连忙吩咐人把孙贵妃架进了正殿。
从朱瞻基亲笔题写的“恭肃德懿”正殿进了暖阁,朱宁把宦官都屏退了去,一面指挥着宫人打来温水热水,一面让另几个人给孙贵妃解下衣裙。待温水热水送上来,见孙贵妃的小腿膝盖大腿都已经是冻得发青发紫,几个年长宫女先用温水一遍遍擦洗,随即又换上了热水。如是一番折腾下来,孙贵妃只是咬着嘴唇攥着锦被不做声,眼睛却始终盯着朱宁。直到一番忙活过后,人躺在那张黑酸枝木大床上,又盖了锦被,她的目光始终没有挪过窝。
吩咐人去御药房叫太医,朱宁又屏退了所有人,这才在床沿上坐下,随即叹了一口气说:“贵妃娘娘,你这又是何必!”
“我的孩儿若是死了,吴嫔的孩子便能养在皇后膝下,将来便是当然的太子,别人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孙贵妃用尽浑身力气吐出这么一句话,随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又冷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吴嫔那边的消息还没露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好歹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她就这么不喜欢我,就那么恨我,连带孙子……”
“贵妃娘娘!”朱宁实在忍不住了,一口喝止了她,见孙贵妃的脸上又是痛心又是迷茫又是惊惶,这才摇摇头说,“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太子没事。就算暂时病了,谁敢不尽心?谁不知道那是皇上最心爱的儿子?”
太子没事!
孙贵妃一下子僵了,想到得知消息之后自己的痛彻心扉不眠不休,想到自己暗地里发狂的诅咒,想到自己曾经悄悄做的那几件事,她简直不知道眼下该说什么,该露出什么表情。半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终于禁受不住这刺激,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朱宁正要叫人,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曹吉祥的声音:“郡主,郑王派了人来,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求见郡主,不能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