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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章 膳单奥妙,儿子传话

倘若不是亲自来了一趟仁寿宫,张越实在无法想象张太后的病势会如此沉重危险。别说是眼下这年头,就是搁在几百年之后,这心疾也是最棘手的疾病之一。那会儿仓促之间也找不到什么精擅口技能模仿张太后说话,而就是找到了,皇家也必定会杀人灭口,张太后也不会勉为其难怒吼了那么一声,于是,三位亲王是打发走了,三位御医却是忙得不可开交。

张越毕竟是外臣,把皇帝密函里头的话念了一遍,也就悄悄出了东暖阁,一点都没瞧见御药房太监索连舟向自己投来的“哀怨”目光。因司礼监不能无人坐镇,范弘和金英也一块跟着出来。出了大殿下台阶的时候,金英瞧见曹吉祥正远远地等在仁寿门那儿,便嘿嘿笑了一声,转头对张越和范弘说道:“范公公,是你送张大人,还是咱家送张大人?”

和王瑾一样,范弘金英也都是交人。入宫之后伺候了朱棣朱高炽父子,如今轮到朱瞻基坐天下,对他们也是颇为信赖。虽说品秩一样,但总有个先后,范弘为人更稳重些,自然就占在了前头。此时听金英相问,他就点点头说:“咱家送张大人一程,你先回司礼监坐镇,免得又有什么突然冒出来的事。”

闻听此言,金英便撩起袍角,快速下了台阶。走得步子虽快,从后头看却极为稳当,显是在宫中多年历练出来的。他一走,范弘抬手请张越先行,张越虽谦让了一番,最终范弘还是略落后了张越半步。范弘边下台阶边低声说道:“今天多亏张大人急智,吉祥那小子也还机灵,足见王公公比咱家和老金有眼光。”

“还是太后硬撑着呵斥了一句,否则三位殿下也不会甘休。”说到这里,张越不禁顿了一顿,又问道,“郑王越王一时情急倒是寻常,可我听说襄王殿下素来贤德,今次怎么也会在这当口进宫?”

范弘没往别处想,只以为张越是纯粹的奇怪,便笑道:“这必然是拗不过郑王和越王。郑王虽是李贤妃所出,但皇上降生没多久就是连场大战,直到六年之后方才有了郑王,所以东宫上下都很是高兴,于是太后那会儿就养在了膝下,后来不多久就有了越王。再后来襄王出世,从小就是和这两位哥哥一块长大的。别说他们,就是已故懿庄世子……咳,总之那会儿除了皇上是太宗皇帝亲自抚育,其他皇孙们都在一块厮混,最初彼此之间亲近得很。”

张越这才知道当初还有这样的隐情,只在心里过了一遍就不再多问。毕竟,若不是看在先头自己解围的份上,范弘也不会提及这些宫闱秘辛。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张太后的病,一面走一面回忆从前听那些讲座时的情景,隐隐约约记起了突发心疾的由来。除却骤然的情绪波动之外,就是饮食以及生活习惯的问题,到最后就故作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范公公,我倒有句闲话想问问。以前在光禄寺赐宴的时候,我记得上桌是按酒五般、果子五般、茶食五般、烧煠五般、汤三品、双下馒头、马肉饭、酒五锺,酒水也就罢了,一直不设蔬菜,这又是为了什么?”

范弘顿时愣住了,沉吟片刻才笑道:“都说张大人上马能带兵,下马能管民,端的是文武全才,这些小事不知道也不奇怪。这也没什么值得说的,打从太祖爷开始,光禄寺就上奏说是菜蔬难以保鲜,多有不便,再加上太祖爷怜百官贫苦,所以就蠲了菜蔬,多上肉食。太宗爷本来就是在北地呆习惯的,喜用肉食,所以也就不曾改这一条,不但如此,就是内宫御膳,菜蔬也少,多是调配肉食,瓜果倒是随季食用。”

此时此刻,张越是货真价实吓了一跳。敢情不但是光禄寺赐宴如此,连宫中御膳也是如此?看来这几代皇帝都不知道,肉吃多了人不但肥胖,而且容易得心血管疾病,怪不得大明后头那些个皇帝常常是短命,一有病就是撒手人寰,反倒是成天神神鬼鬼的嘉靖皇帝活得长些。想到这里,他一路走一路琢磨,临到东华门的时候便突然停下了步子。

“虽说是积年祖制,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范公公也知道,我那妻妹学过医术,对于药膳等等都颇有心得。这肉食吃多了,最初自然是强身健体,但长年累月地下来,却容易诱发心疾风痹等等诸多顽疾。即便宫中素有饮茶的习惯,可饮茶毕竟不能代替食菜。”

若是别人在别的时候说这话,范弘必是嗤之以鼻,但眼下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太后突发心疾,还不知道能否熬过去,若是皇帝回来,他这个司礼监太监必受责难。而说话的是张越,他小姨子确实常常出入京中各家诰命的府邸,药膳方子甚至连仁寿宫小厨房都在用。于是,他先是含含糊糊答应了张越,等到张越一出东华门,他立刻疾步往回走。

过了东上中门东上北门,范弘却不往北去,而是往东折进了一条小胡同。看到这情景,后头的一个小宦官顿时奇怪了起来,忙追上前去:“公公,您不回司礼监?”

范弘看也不看他,不耐烦地说:“去尚膳监!”

尚膳监就在光禄寺后头。前者管的是采办宫中膳食所需的各种材料,以及宫膳和节令筵席等等。而尚膳监则是掌管宫中大小贵人的膳食,其中尤以乾清宫内御膳房最为重要。只尚膳监太监平日办公的地方却在光禄寺后,为的也是往来账目管事方便。

皇帝不在,尚膳监本也轻松,所以,听到范弘突然跑了来,尚膳监上上下下全都吓了一跳。主事的韩太监虽跟范弘一模一样的品级,却是点头哈腰地跟在后头巴结,临落座之前,他还抢着把自己平日珍藏不用的一张熊皮坐垫摆在了那张杉木交椅上,又忙不迭地吩咐人摆上脚炉,最后才把一个暖炉双手递到了范弘手里。

“把这几个月仁寿宫的膳单拿来看看。”

一听这话,韩太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如今宫中内外都知道皇太子病了,再加上东西六宫一封,如今说什么鬼话的都有。他平日只当是看热闹,如今范弘这么在面前一坐一问,他就有些架不住了,忙陪笑道:“范公公,太子殿下还小,并不常用膳房的饮食……”

“啰嗦什么,咱家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范弘平素和蔼,这会儿脸一板发怒,那韩太监哪里还敢多言,慌忙亲自出去,不一会儿就捧了一本膳册进来,诚惶诚恐地呈了上去。范弘接过来翻了几页,眉头就渐渐皱了起来,一面若有所思地用左手尾指轻轻叩着扶手。

十月的膳单上,点心多半是香油烧饼和砂馅小馒头,这是太宗皇帝还在的时候就最喜欢的两道点心,所以太后跟着吃了多年,许是习惯,所以仍是沿用。菜品是燌羊肉、清蒸鸡、椒醋鹅、烧猪肉、鹅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加上茶水一共八品,再加上太后不喜牛乳,所以足可见确实节俭。只不过,这一样样全都是油腻的东西,怪不得仁寿宫的茶叶素来是有多少去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