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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临走之前有过短暂的清醒,大约

()便是世人常说的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的时刻,侯爷终于认出了郡主。

听郡主碎碎细说着过去一整年的事,知道郡主不用再去和亲了,侯爷轻轻拍抚着郡主的手背说太好了,他可以放心去了,只可惜还是没能给郡主找一门好亲事,将她托付给良人。

“沈家那小子倒是我们衣衣的福星,可惜舅父等不到他进京了,往后这终身大事便要你自己做主了。”

郡主哭着对侯爷说:“我又不喜欢他,他也可烦我了,舅父不要把我托付给别人。”

或许是将死之人目光格外清明,侯爷说:“傻孩子,别被从前那点恩怨绊住了脚,舅父看得出来,你提到他的时候心里是欢喜的。”

这就是侯爷留给郡主的最后一句话。

郡主在除夕夜放出的第一盏灯熄灭了。送葬过后,郡主整个人浑浑噩噩,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失去母亲的那一年。

宝嘉公主将郡主接去了公主府,让郡主以后住在她那里,说交给时间吧,来日方长,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想是啊,来日方长,郡主才十八岁,还没有觅得如意郎君,将来郡主还会有新的亲人。如果郡主真的喜欢沈少将军,就算沈少将军不喜欢郡主,绑也把他绑来做郡马。

得侯爷那句话之后,她经常反复回想和亲一路上的事,越想越觉得或许侯爷说得对。

她想郡主可能真是被从前的恩怨绊住了脚,那一场旅途又实在太过绝望,饮鸩止渴之时,连打到一只猎物都心生欢喜,自然分不清打到猎物的欢喜和对待沈少将军的欢喜有何不同,分不清到底是喜欢玩博戏,还是喜欢同沈少将军玩博戏,分不清那一枚扳指到底是酬劳,是谢礼,还是真心。

也许等郡主想开一些,下次再见沈少将军,便没有那么多束缚和杂念了。

可是命运偏爱弄人,这个下次的到来,打了郡主一个措手不及。

两个月后,朝堂上有人“查到”河西去岁入贡的常赋数目有异,状告沈少将军及河西节度副使联合贪污之罪。圣上向河西问罪,沈少将军拒无回应。

后来她们才知道,北羯、河东的威胁接连去除,圣上本就有意等西面和平之后削弱很可能成为下一个河东的河西。

加之和亲终止这件事催动了圣上对沈少将军的疑心——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在亲迎的时刻,戍边的将军刚好旧伤复发,消息刚好泄露,引得西逻王子蠢蠢欲动?

若真让对面得逞了,倒能称之为巧合,可偏偏对面的王子毫无还手之力地被玄策军斩杀,令玄策军再添一笔战功。

圣上怀疑沈少将军为挣军功,蓄意破坏和亲,但因为拿不住明面上的把柄,年关之时便以商议对西策略为由催促沈少将军进京。

沈少将军告假不来,在圣上心中便已经是在挑战天威,圣上也对沈少将军彻底起了杀心。

过去半年,圣上一面以四皇子提议的商贸举措,与西逻达成和盟,保证西面稳定,一面在长安与河西之间拉起警戒线,筑起

堡垒。

待一切部署妥当,便随意安排了一个罪证,向河西问罪看似是给机会陈情,但不论沈少将军回应什么,这个罪名迟早会坐实。

沈少将军不再多此一举,拒不回应,圣上也不再兜圈子,以忤逆之罪召沈少将军入京。

但她们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已经是后来了。

事发之时,她们只知诏令下达,回应天子的是玄策军东征的铁骑。

沈少将军无视在京为质的母亲,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而反。

沈夫人似乎也早就为这一日做好了准备,于长安沈府悬梁自尽。

天子蓄力半年迎接玄策军的铁骑,拿捏着主动权召沈少将军入京,同样打的是有准备之仗,可河西的兵力远超了天子的预估。

先经历三年对北战事,又经历平叛河东,玄策军依然强大至此。

那支东进的玄策军几乎人人都拥有死士的战力,一路无坚不摧,锐不可当。

也许圣上曾想过,沈少将军在戴罪、有母为质的情形下起兵,又不像河东有位皇子在京策应,如此名不正言不顺,根本得不到朝野支持,改不了大烨的姓氏。

可沈少将军似乎并没有想要改大烨的姓氏,并没有打算坐上那个位子,比起谋权篡位,这更像是一场不计后果的,无惧人心的,与天子的玉石俱焚。

一个贪生慕权的人是可以被拿捏的,可面对一个不怕死、什么都不要的疯子,连天子也慌了。

炎炎夏日,消息像纷飞的雪花飘进公主府,郡主在公主府里震动、不安。宝嘉公主也没了往日的镇定,和郡主一样失魂落魄。

她不敢问郡主在想什么,或许郡主自己也不知道那时在想什么。

她想,那么多无辜的人丧生,郡主一定觉得自己不该站在沈少将军这边,可一定也很害怕听到沈少将军战败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