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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聚字拢之,乃是前骠骑将军朱儁的表弟,光和二年被举为孝廉,之后历任巫陵县令、中郎军谋掾、河间郡丞等职,建安三年因剿匪有功,迁任盛阳郡守。他为人刚毅不阿,品行端正,正如水镜先生所言,自盛阳被充作公主食邑后从未中断献贡,并不因为我的痴傻愚钝而心生糊弄之心。虽然朝廷一直以我年幼为由“代为保管”封地收益,但有我姐姐万年公主数年来从未有过进贡的万年县作比,邢聚的耿直简直令人感动。

按照规定,外臣献贡只能在宫外交接,并不能进入内宫,因此我与邢聚从未有过一面之缘。但有一年我装疯路过北门,恰巧撞见一个内官收贡归来。当时,那位面白体胖的公公笑眯眯地从木板车上拣出一个橘子,逗我道:“公主喜酸否?此橘乃由您封地属官邢聚进贡入宫,公主尝一口可好?”

我呵呵一笑,极其不给面子地把橘子摔到地上踩了个稀巴烂,心中却记下了邢聚的名字。

汉朝公主的封地多局限于一县之地,有一种说法,认为曹操考虑到曹丕将要尚主,方才将偌大的盛阳郡划归我所有,这完全是无稽之谈。盛阳土地荒芜,经济落后,若说曹操将它看在眼里,也太小瞧了这位枭雄权臣的眼界。我能得到盛阳,其实完全得益于小天子刘协的拳拳爱护。刘协曾有言:“盛阳天真烂漫,单纯无邪,可惜身逢乱世,如羊入虎口,日后恐怕生计艰难。”他视曹家为龙潭虎穴,时常自责害我身陷囹圄,因此费尽周折升县为郡,只求曹丕看在我嫁妆丰厚的份上宽容以待,曹操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邢聚是刘协早年亲点的盛阳郡守,当时他看中的就是他的“坦诚正直、富贵不屈”。

晚间宴席上,我问向邢豪道:“朝廷数年前便发下讣告,告知天下我与平安王已是入土之人。如今你远来新野,若被曹操知晓,恐怕性命难保。”虽然世人尽知我和刘曦还存活于世,但在官方说法中我们俩却是人人应得而诛之的冒牌货。邢氏父子身在曹氏大本营却堂而皇之地交好“逆贼”,真的不会被曹操下黑手害死全家吗?

邢豪回答:“曹操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家父已将家中女眷妥善安顿,倘若曹操胸中积怒,横加迫害,我父子二人必将宁死不屈,全忠义之名。”言下之意竟是愿意牺牲性命为我正名。

我不禁为自己暗地里的防备猜疑惭愧。三国是一个气节犹在的时代,虽然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我无法理解“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无憾,但这个时代的有识之士的确是在用生命捍卫士人的节操和尊严。

“将军高义,盛阳郑重谢过!”我肃然起立,向邢豪敬酒道,“我大汉有如将军这般不惧舍生取义的义士,何愁大事不成?

邢豪亦举起酒樽,掷地有声:“人心向汉,众志成城,汉室必兴!”

席上诸将皆有样学样,齐声大喊:“人心向汉,众志成城,汉室必兴……”

我率先将酒水一饮而尽。放下酒樽的瞬间目光流转,正巧扫到坐在右手第四位的中监军极其豪迈地将酒樽倒空,有如无限壮志豪情在心。

终究,还是不能以一时之言行辨忠奸。

因胸中存了心事,当夜我同新野将士畅饮许久,之后假装不胜酒力,被夏凉和秋爽二人合力抱回屋内歇息。

闭着眼,我听到夏凉同秋霜碎语道:“公主醉酒可如何是好,春香姐姐这几日伤口疼地睡不着,想托我向公主求赐几盒药膏……她不会以为我是故意不向公主提的吧?”

“春香不是已经向公主认过错,公主也饶过她了吗?”秋爽的声线自耳边传来,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冷静,“想要药膏自己来求便是,把你推出来算什么?”

“公主那么凶,我也不敢向她开口。”夏凉的声音抖了一抖,听起来好像害怕地随时可能哭出声来,“可是春香姐姐也不好惹,她托了我呢,要是不照办,怕是会有一顿好骂。”

“她也是侍女你也是侍女,你怕她作甚?”秋爽忍不住说了她两句,嘱咐她尽量少搀和春香的事,之后转过话头,“公主往日不喜侍女守夜,但今日醉地人事不知,怕是夜里需人端茶倒水,今夜就由我留下陪护吧,你早些回房歇息。”

夏凉随口应了一句,心思似乎完全不在正经差事上,同秋爽两人一边说着春香一边走出门去。

待秋爽提着洗漱器具从外间回转,我已经决定将春香和夏凉放出府去,另去人市选两个得用的侍女增补。

“公主,一切已准备妥当。”秋爽不知我心中所想,低声报告道,“劳烦公主移驾,去婢子房中委屈一夜。”

我微微点头,跟着她轻手轻脚地向厢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