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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循垂下眼睑,沉吟半晌后,便俯下身来:“你的心愿,说给我听罢。”

……

冬日的烂柯山,沐浴在一片阴冷寒湿之中,偶有阳光,也带着股粗暴的冷冽,恨不得带着冰锋恶狠狠剐进人的骨缝里去。天色更是成日的晦暗,潮湿恶心的气味,就像是被拧干后随手抛弃的、沾着牛乳的旧抹布的气味。

即使在这样的天气里,谢回音依旧对每一张肮脏的脸笑得羞涩而动人。

他是那样平平无奇的青年,缩在一方平平无奇的雨布后面,从一只平平无奇的粥锅里舀起粥饭,盛进一只只平平无奇的碗中。

来人千恩万谢地致以谢辞后,就捧着热粥,到一方牌位前拱手相拜。

来接受施粥的人多数不识字,即使是识字的,也绝不会知道应宜声所为何人。

大家都认为,能让谢公子这般崇敬、十数年不改其志,为其侍奉香火、积德行善的人,定也是个积善积福之人。

今日来吃粥的灾民不多,谢回音忙活了一阵就清闲了下来,他捧起一碗粥,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吸溜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有灾民来了,快速地捡了一筷子咸菜送入口中,就微笑着转向了来人:“您……”

他呆住了。

来人腰间一把排笙,天青色衣裳飘飘若飞,一身媚骨仿佛生于幽谷,带着与生俱来的空灵之意。他颀长的身体逆光而立,让谢回音如逐灯之蛾,痴痴地望着他。他的眼睛像是被光芒刺伤了似的,眸里浮现出几丝水光。

待他回过神来,他把手里的粥碗往旁边一放,笨拙地抬起袖子来,擦了擦被炊烟扑上一层暗灰的脸颊,也抹去了眼角浮动的水光,随即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巨大的幸福让他止不住晕眩。

他知道这一定是幻觉,但他还是用近乎哭泣的声音唤出了那人的名字:“……师兄……”

好幸福的幻觉……

好……

正在谢回音颠三倒四地出神时,他感觉到一只脚真切地落在了他的头上,微微用力,往下踩紧,权当做打招呼:“哟,小师弟。师兄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那只脚的尺寸、踩在头上的感觉,和过去如出一辙,熟悉得让谢回音想哭。

于是谢回音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落在冷硬的灰尘中。

他欣喜地顺着那脚的向下踩踏的力度低下头去,像是一只采到了初春第一枝山花的穿山甲,幸福得浑身发抖:“我……我只有粥,师兄……喝粥吗?”

来人往条凳上一坐,单脚搭上了木桌边缘,眉眼间漾出满满的轻/浮笑意:“凑合吧。给我点清粥,也别忘了,过一会儿去给我打酒喝。”

谢回音说不出话来了,他只能拼命点头,双眸闪烁着动人的微光。

他此生唯一的幸福记忆,就是陪伴在应宜声身边的岁月。

他至死也想不到,卑微的祈愿竟然成真了。

——师兄转世了,还记得自己。

——他又能跟在师兄身边,做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幸福的谢回音。

谢回音一拜到底,张了张口,嘶哑声音中满是入骨的欢欣:“是,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