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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早有人通风报信,但真正到了九卿会审,郭汉谨和卢思芒还是感觉到手脚发颤。这种排场可不是每个犯官都能经历的,一般说来,不是罪大恶极或是牵连甚广的大案要案,皇帝不会轻易下这种旨意。此次也是因为身为封疆大吏的姚慕同在赴任途中被刺,朝官中又是议论纷纷,远在江南的三皇子风无言更是恼恨失了官场一臂,上书要求严办,皇帝权衡再三,这才下令由六部尚书、监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和通政使司通政使共同审理。
明面上如此,但暗地里的勾当却不少。郭汉谨和卢思芒在福建为官多年,得罪的人也着实不少,尽管这些官员如今都是低品京官,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但靠着人多的力量,他们还是努力把消息传到了朝廷中枢。无奈九卿都是奉了密旨的人,大多是敷衍几句,什么依法严办,明察秋毫的幌子扔出去不少,肚子里却是清清楚楚,此次郭卢二人是铁定涉险过关的。
由于皇帝早有旨意,因此此次主审的既不是何蔚涛也不是明观前,而是监察院右都御史鲍华晟。如今的鲍华晟比起当初的锋芒毕露来收敛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一块精华内敛的美玉,再也没了那种夺目的光华,弹劾朝官的本章也少了很多。然而,每次朝议上,监察院其他御史的折子却此起彼伏。达官显贵是谈起监察院而色变,谁都不希望惹翻了这些油盐不入的御史们,鲍华晟已是俨然成了皇帝心腹中的翘楚。
“犯官参见诸位大人。”郭汉谨和卢思芒一扫堂上众人,自知身份地跪倒在地。
鲍华晟眼神复杂地看着两人,心中感慨万千。浪子回头金不换,尽管郭卢当初在福建搜刮地皮是一把好手,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的着实不少,但自从七皇子那趟福建之行后,两人居然声望日增。连玉常回京时对他说起百姓送行和在那里的所观所感,让他对两人不禁生出了好奇,而幕后的那位七殿下更是了不得,轻轻巧巧就将福建的地头蛇整治得服服帖帖,还顺便迎得了一位佳人。因此皇帝暗中嘱咐他的事,他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郭汉谨,卢思芒,你二人身为福建藩臬两司的大员,不思报一方平安,反而屡屡失职,致使盗匪横行,治安不靖,该当何罪!”鲍华晟一拍惊堂木,声色俱厉地喝道。
这都是老生常谈的罪名了,郭汉谨和卢思芒几乎是听得耳朵根子都长了老茧,怎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当下两人就齐齐俯首认罪道:“犯官辜负圣恩,罪该万死。”余下的竟是多一句都没有了。
上头的九卿顿时一阵议论,这种会审比不得刑部普通的审案,无关人等早就全都摒退,堂上的除了显赫的九位官员之外,余下的都是最可靠的差役。谁都知道这种名头的会审指不定会爆出什么大事来,因此差役们都谨守着缄默的守则。
鲍华晟不禁气结,本来他们的罪名就是这个,这两人倒好,来了个不加辩白,这案子还如何往下审?好歹也交待几分隐情或是苦衷来着,否则自己干脆退堂得了。他目视其他几人,示意他们发问。
众官都是精细人,这种场合哪会轻易开口,你眼望我眼好一阵子,何蔚涛方才慢吞吞地问道:“郭汉谨,卢思芒,皇上对你两人本就是格外施恩,因此福建贪贿案后只处置了聂思远一个,饶过了你等。你们不思报答皇上隆恩,反而又捅下了这样的窟窿,让吾皇如何自处?如今朝中多有流言,说你等为保一己之利而派人刺杀姚慕同。虽然皇上并未完全采信,但传扬出去有损朝官尊严,尔等可知罪过?”
萧云朝不解地瞥了瞥一脸肃然的何蔚涛,很是疑惑他为什么挑了这样一个由头,即便不论皇帝的吩咐,光是两人的交情,他就不该在这时候问如此敏感的问题。何蔚涛仿佛是看到了同僚的疑问,努努嘴示意萧云朝往旁边看。果然,礼部尚书崔勋阴沉着脸,显然不忿何蔚涛抢了他的话头。萧云朝顿时省起崔勋乃是风无言府中的常客,顿时心中一紧,难道他居然敢在这个时候违逆皇帝的圣旨?
郭汉谨心中了然,这个问题此时甩出来还算得当,而且何蔚涛本就和自己背后的那位主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话中也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意味。他略一思索,微微用眼神示意卢思芒应付下一个问题,朗声答道:“回诸位大人,犯官本就是待罪之身,万不敢一错再错。姚大人乃是我等上宪,官位尊崇,况且继任福建巡抚乃皇上旨意,吏部发文,犯官有几颗脑袋敢行此逆举?”
“说一句诛心的话,即便犯官胆大妄为,神不知鬼不觉地使姚大人殒命,也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皇上决计不会因此而撤销对我等的责罚,犯官和卢思芒乃是连降了四级的人,能安居藩臬两司之位已是异数,又怎敢奢望巡抚之位?七殿下离开福建时曾托付我二人好生约束属下,善待百姓,待到新任巡抚上任时徐徐交卸了一众差事,到时圣上明鉴,说不定能免了犯官的罪过,重复原职,谁料想居然有如此变故!诸位大人明察秋毫,定不会被市井之言所蒙蔽,恳请还我等一个清白!”言罢郭汉谨竟是涕泪交加,只差没有嚎啕大哭了。
卢思芒暗自佩服郭汉谨的做作和老练,深深磕了一个头,接上话头道:“诸位大人,犯官身为臬台,原想着大灾过后能安静些,谁知福建居然常有神秘人活动,数次出动官兵却依旧一无所获,其后得到密报,这些人全都遁入山中躲藏。那时总督宋大人孤身进京述职,犯官又无法调动闽东大营,因此只得眼睁睁地放跑了他们。犯官确是罪该万死,可怜姚大人死得冤枉啊!”
他这句“姚大人死得冤枉”来得无比突兀,硬生生地将礼部尚书崔勋即将出口的质问憋了回去。崔勋和姚慕同的关系虽然只是一般,不过都是风无言那边的人,自然不能任由他白白死了,更何况风无言早有叮嘱,让他务必设法严办郭卢两人。谁料皇帝突然下了密旨,虽然话语中有些含糊,但他还是瞧出这位至尊网开一面的真意,心中早犯了嘀咕。
刚刚准备开口被何蔚涛拦下以及萧云朝颇有深意的笑容,已是让崔勋这个在朝廷中枢厮混多年的老油条心生警惕,而卢思芒横出来的一句话更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劲。难道三殿下真的猜错了,此事是有人从中作梗,意图挑拨?他想起皇帝前后不一的态度,背心顿时就凉了,本来一肚子的话立即全扔到了九霄云外,只管正襟危坐,其余什么事都不理。横竖今儿个是鲍华晟主审,自己还是省省心算了,三殿下那里到时再寻个借口解释吧。
鲍华晟心知两人的说辞中可信的只有一半,不过他也懒得追究。何蔚涛既然开了个头,其他官员也就不敢闲着,纷纷开口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于是乎,郭汉谨和卢思芒轮流作答,竟是一来一往,精彩纷呈,把鲍华晟气了个倒仰,这哪是审案,根本就像预先设好的问答嘛。敢情九卿会审已经变成郭卢二人表白自己心迹和冤情的机会了,鲍华晟一边暗骂几个官员的无耻,一边准备最后的言语。
好容易瞅准了郭汉谨闭嘴的时机,鲍华晟立即狠狠一拍惊堂木,倒是把一众官员吓了一跳,不少人都偷偷看了看时辰。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全都吓了一跳,就适才的一问一答,整整花费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怪不得那个铁面御史有些不耐烦了。
只听鲍华晟沉着脸喝道:“郭汉谨,卢思芒,今日本官奉旨审问你二人,如若刚才的供述有半点失实,你们应该知道后果如何。至于你们口口声声的公道,本官可以代皇上担保,当今圣上乃圣明之君,倘若你们仅仅是失察之罪,定会依律量刑。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各位大人,你们有什么要问的么?”
鲍华晟已经发了话,谁还会不识相地继续唠叨,众人都是一副唯鲍大人马首是瞻的模样。这位铁面御史见诸人无话,随即下令将郭汉谨和卢思芒收监。可怜这两人在堂上跪了足足两个时辰,早已是双腿发麻,在几个差役的搀扶下方才勉强挪动了步子。
鲍华晟也顾不得和众人多话,略略拱手为礼就先行退去,他是赶着进宫向皇帝禀报。其他人议论一阵子,也纷纷散去,只有萧云朝和何蔚涛两人结伴而行,像是又要去享受一次风liu。崔勋则是一个人落在后面,直到越千繁轻轻碰了他一下方才缓过神来。
“崔大人,闲来无事,去找个茶馆喝口茶怎样?”越千繁笑吟吟地道,丝毫看不出一丁点担心的影子。
崔勋本想拒绝,突然省起越千繁乃是七皇子风无痕名义上的岳父,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如此非常时刻,能套点交情也是好的,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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