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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着车蹬子下车,陈澜见陈衍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刚刚那场争吵的情景,想要提醒他两句,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毕竟,这不是在家里车上,旁边还有外人。因而,见知客僧上前说话,她便只是淡淡地回礼敷衍了,然后便随着往里走。

护国寺始建于元代,到了本朝太祖时重新修缮,赐了护国之名,因为这个缘由,寺内素来香火鼎盛,单单阳宁侯陈家,每年点长明灯的银子和其他香火钱就不下数千两。陈澜虽不信佛,可并不想违背从前的自己给人笃信佛教的印象,因而不得不见佛必拜,待到了后堂给亡母的排位前上香供的时候,她已经是有些腰酸背痛了。

一旁的陈衍已经是念念有词地祷祝了起来:“娘,您一定要保佑我和姐两个。让我长大之后有大出息,出将入相马上封侯,再给姐一个如意郎君……姐之前没醒过来的时候,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要不是我掉进水里……”

听到小家伙越说越不像样,陈澜很想在那脑袋上拍一巴掌,最后听到他喃喃自语说起了之前自己在床上昏迷不醒时的情景,她的心又渐渐软了。不管如何,那个为了救弟弟而舍了性命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她占了本该属于她的人生,别的不能做,代替她看好弟弟却是一定得做的。于是,她默默合十真心诚意地拜了下去,对那牌位再次许下了自己的诺言。

祭拜了之后,姐弟俩少不得奉上了一袋子香火银子,那知客僧想是常打交道的,接过来看也不看便给了一旁的小沙弥,又殷勤地说领他们到寺后赏梅。陈澜原本是打算难得出来,至少也在寺中闲逛一会,但由于此前在护国寺山门处看到的苏氏兄妹,她心中大起警惕,因而哪怕知道这一次出门机会来之不易,她仍是谢绝了这一提议,却提出想借地方歇一歇。

这小小的要求知客僧自然不会拒绝,连忙引了两人从堂中出来去寺中精舍。才一下台阶,陈澜就看到那边不远处苏氏兄妹一行四人过来,正要设法避开,那边苏仪却是和拦在外头的年轻小沙弥又争执了起来。这一回,也不知道是苏仪被妹妹苏婉儿劝住了还是怎的,总算是不曾闹大,苏仪只言语两句就转身气冲冲走了,可那个苏婉儿却是带着随行的丫头上了前来。

“陈公子,陈小姐。”

看到苏婉儿上前笑吟吟地行礼,陈澜只得也开口唤了一声苏姑娘。

听到这一声苏姑娘,苏婉儿知道陈澜在车子上时听到了那边的动静,脸上顿时一红,随即又裣衽行礼说:“刚刚在山门外头多亏了陈公子好心帮忙,我和大哥才能进来上香祈福,如今正要回转去,所以我便来谢一声。咱们一家人是刚刚进京,大哥的脾气急躁了些,还请您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陈澜总觉得今天这一番偶遇来得蹊跷,所以苏婉儿虽是比其兄看着有礼,她忖度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不过是一丁点小事,苏姑娘客气了。”

斜睨了一眼陈衍,见他百无聊赖地站在那儿左顾右盼,陈澜心中就有了计较。因跟来的小厮亲随等男丁都等在大雄宝殿,她便吩咐沁芳红螺先送陈衍跟着那位知客僧去禅室,随即才打量着面前的苏婉儿。见这位少女藕丝对襟衫,莲青色湘裙,穿着朴素得体,举止也还大方,可那双眸子却是极其灵动,甚至在陈衍离开时悄悄看了过去,她就有几分警惕。

她打量苏婉儿的时候,对方也在仔细细细看她。

苏婉儿见陈澜上身秋香色潞绸小袄,下头是白绢挑线裙子,外头罩着一袭半旧不新的蜜合色剪绒披风,看着毫不奢华,与陈衍那一身簇新的华服却是截然不同。忖度昨日祖母提醒的那些,她越发觉得没错,于是笑吟吟地攀谈了两句,她便说道:“陈姐姐,我虽是初来京城,可已经听说了姐姐的名声,不但重孝悌,就是针线也是第一等的,心里着实钦佩得紧。姐姐眼下若是得空儿,我实是想多多请教。”

最初还是陈公子陈小姐,这会儿年龄还不知道,就顺杆儿直接叫上了姐姐,饶是陈澜自己从前见惯善于拉关系套交情的人,也不禁有些讶异。她奋不顾身救弟的事情据说是传扬了开来,可应该绝不到民间也人尽皆知的地步,更何况,闺阁千金针线如何,又怎会有不相干的外人知道?于是,她敷衍了两句,随即便趁苏婉儿不注意朝芸儿打了个眼色。

芸儿早就不耐烦了,当即似笑非笑地说道:“苏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家少爷和小姐已经累了,正打算到精舍去休息休息。”

苏婉儿原想着陈澜看着是个温文守礼的人,好说话得紧,哪曾想到主子尚未开口,一个丫头竟然跳将出来,顿时脸色有些发僵,随即假作没看见芸儿,强笑道:“既是姐姐眼下累了,不如改日我登门拜会,要说咱们家和侯府本是有亲……”

要是她说别的也就罢了,偏提到登门,芸儿立时想起刚刚山门外就是这位和自家少爷搭讪,这会儿又口口声声把侯府拿出来抬高自个,分明没存好心,本来就讥诮的言语里头更藏了几把小刀子。

“苏姑娘,恕我说一句实话,侯府的亲戚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是谁上门都要求见主子,哪里忙得过来?苏姑娘既然又知道咱们小姐孝悌,又知道咱们小姐针线好,想来该当知道,如今侯府正有事,咱家小姐成日里忙碌都来不及,实在没工夫见外客。再说,我是侯府的世仆了,这么多年了,可也没听说老侯爷认过什么苏家的亲戚。”

陈澜虽说觉得芸儿这一通话犀利痛快,可看到见苏婉儿那张脸从发红到发青,从发青到发白,最后赫然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样,她连忙朝芸儿丢过去一个眼色,随即轻喝道:“芸儿,在家里没规矩就算了,在外头也这般口没遮拦!”

芸儿这才满脸不服气地退下了。

陈澜便笑道:“芸儿给我惯坏了,说话便不饶人,若有冲撞之处,苏姑娘还请不要见怪。”

苏婉儿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随即才勉强笑道:“陈小姐说哪里话,原是哥哥不该大吵大闹,别人才会错了意思。只是,好教姐姐得知,我家祖母和老侯爷确确实实是认过亲的。那时候老侯爷出镇甘肃,正好先祖父也在甘肃为官,两边走动了几回,老侯爷和我家祖母对过族谱之后方才认了同宗,老侯爷还有一块玉留在我家祖母那儿……”

这关节陈澜压根不想细听,更不想弄明白,她只知道,今天苏家兄妹俩出现在护国寺实在是巧合得有些过头了。她就捂着嘴剧烈咳嗽了几声,打断了苏婉儿那楚楚可怜的陈情,随即假手扶住了旁边的胡椒,这才歉意地笑道:“对不住,我身体不好,不能多见风,所以素来闷在家里,来往的人少,就算是亲戚也实在是认不全。”

她一边说一边咳嗽,周围的几个丫头全都是机灵人,胡椒上前忙着顺气,苏木更是拿出了随身带的蒲包,倒了热茶送上来。忙活了一会,苏木才上前对苏婉儿行了个礼,又开口说:“苏姑娘,我家小姐年前才大病过一场,就是刚刚今天这番祭拜,如今也有些挺不住,才向寺里借了精舍休息。实在对不住,我们得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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