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蓼香院正房东暖阁。
朱氏手里捧着一盅冰糖燕窝,却只是拿着银勺在其中慢慢搅动着,仿佛是漫不经心地听着苏木和胡椒的话。站在她旁边的郑妈妈却知道,老太太其实听得异常仔细。足足用了两刻钟,苏木和胡椒两个方才互相补充着把上午的情形原原本本都说完了。
“第一次遇着这样的事就能有这样的处置,总算还好。”朱氏轻轻点了点头,随即方才打量着苏木和胡椒,又淡淡地问道,“你们刚刚说,红螺沁芳她们都出去了?”
胡椒平日里天真烂漫,可这会儿跪在前头却是心里忐忑得很,生怕刚刚说的话有什么毛病,亦或是误了小姐的事,听到老太太问起红螺,她顿时愣住了。倒是旁边的苏木警醒些,忙磕了个头说:“老太太,吃过饭红螺姐姐就和沁芳姐姐一块出去了,说是小姐吩咐了她们去办事。沁芳姐姐似乎是去打听那平日做春衫的常例,红螺姐姐是去账房查问几个老家将逢年过节赏钱的旧例,芸儿姐姐是小姐给了假回家去瞧瞧。”
朱氏看了郑妈妈一眼,见她轻轻点了点头,知道这些话并无虚言,这才面色稍霁:“我就说呢,屋子里三个大的居然都不见人影,单留着你们这几个小的顶什么用。既然今天是你们跟着去水镜厅,以后也还是你们,心里警醒些,多看着些你们小姐,她年轻,万一被人糊弄欺负了,她要忍着,你们却不许隐瞒,可明白了?”
“是,奴婢明白。”
见两个丫头齐齐又磕下头去,朱氏方才命绿萼将她们带了下去,等那帘子放下,她也就不再维持人前正襟危坐的架势,往后头的炕椅靠背靠了靠,郑妈妈连忙顺势把引枕往她右臂那边挪了挪,这才上去挨着炕沿一角坐了。
“老太太,看来三小姐是明白人。”
“她确实是明白人,那么一点时间便能看出四丫头和五丫头的心思。”朱氏冷冷一笑,眉宇间便露出了几分怒色来,“四丫头是又想显摆自个,又生怕事情闹大触怒了她母亲,这会儿想必不好过。至于五丫头,我从前真是小看了她……到底是那个女人养的!”
发现咬牙切齿的朱氏突然脸色一变,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郑妈妈慌忙倒了热茶上去,喂着喝了两口,又劝解了几句,她不敢再继续这话题,忙说起了早上往晋王府的事:“老太太放心,王妃一直留心,又托宫里的公公仔细打听着。说皇上看着愠怒,但不过是说二老爷不争气,辜负了家里的名声,于老太太面前也不是真心孝顺,其余的真没说什么。照这样看来,咱们的谋划倒是有七分准。”
“以前我也觉得容易,可现在想想,那个锦衣卫姓杨的指挥佥事总让我觉得不对劲。”
朱氏说着就想到了那张脸,一时间有几分心悸,定了定神又摇摇头道:“总之,这事情不可掉以轻心,你让人好好盯着三房那个女人。至于二房那边,不管她们做什么,你都不用理会,老二媳妇就那么点手段。”
“是。”郑妈妈恭敬地应了,见朱氏面露疲倦,她不禁有些迟疑,思来想去还是不敢瞒着,因而低声说,“王妃说,威国公回来的这几天,国公府门庭若市,皇上召见了好几次,赏的物件也比其余勋贵多。还有,因为威国公世子初定亲的那家千金因为时疫殁了,如今这议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只威国公夫人一概含糊其辞,所以外头很有些猜测。王妃辗转听到的消息,说是……”
“说是什么?难不成那个女人还妄想拿自己的女儿去攀威国公世子?”
朱氏虽满脸不悦,但郑妈妈犹豫了片刻,却轻轻点了点头:“真有这说法。”
“她妄想,她还以为她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二房也是妾!她还真想把咱们家拉到威国公那条船上!”
朱氏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脸都气得青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狠狠攥着拳头,这才算是把气顺了过来,只是那股火却越发旺了。威国公的妹子晋了贵妃,膝下又有儿子鲁王,虽说年幼,可本朝偏偏是太祖皇帝早定了立贤的祖制。如今历经多年,多少饱学鸿儒一次次力争,总算把立嫡抬到了立贤之上,可无嫡立长这一条却依旧没下来。否则,以皇长子周王的呆傻,晋王这储君之位早就定了!
而且,偏偏晋王妃竟是婚后数年无子!如今晋王年前又纳了两位夫人不算,甚至还有过风声说要选名门淑女立为次妃。若是真的如那些人所愿,次妃真的立了,又有了儿子,晋王妃这个王妃岂不是真的成了泥雕木塑的摆设?这事情往年并不是没有过,早先太祖皇帝的储君便是选了两位勋贵之女,一为王妃一为次妃,到最后东风硬是压倒了西风!
郑妈妈早已是站了起来,看到朱氏突然死死抓着旁边的引枕,哪里不知道老太太心中的苦处,只得暗自叹气。想起早上水镜厅里被楚四家的大闹之后,那几个不知道上哪儿去的管事媳妇妈妈很快就来自己这儿撞木钟,赌咒发誓说绝不是出去寻别家忙碌,全都是叫起了撞天屈,她更是摇了摇头。
若不是老太太深恨老侯爷当年在外镇守的时候纵欲无度声色犬马,也不至于连带恨上那些服侍在身边的老家将,任由二夫人克扣也丝毫不理会他们的死活。
胡思乱想的郑妈妈正有些恍惚,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人一把抓住了,立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见是朱氏紧盯着自己,她连忙半弯下腰去:“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明天你再去一趟晋王府,问问次妃的事究竟是不是捕风捉影。告诉清儿,这当口不是矜持的时候!若是真有那事,咱们也好及早准备,与其让别家占了先,还不如咱们家……咱们家是旧年的老勋贵了,虽不能说一呼百应,可究竟我还有些老姊妹在。就是家里,我还能活个十多年,总还压得住,不愁没法挟制!”
郑妈妈心中一跳,正要说什么,外间突然传来了绿萼的声音:“老太太,三小姐来了。”
屋子里正商议的主仆两人立时止住了言语,郑妈妈连忙服侍朱氏坐好。不一会儿,就只见门帘高高打起,却是陈澜进了屋子,后头除了应该是半路遇上的苏木胡椒,还有一个面目陌生的丫头,瞧着年岁不大,容颜并不算十分俏丽。
陈澜上前给朱氏行礼时,又悄悄打量了两眼,自是发现朱氏面色不太好看,想是得知了什么事。联想起半路遇见苏木和胡椒,她有了几分数目,因此见郑妈妈扶了她挨着朱氏在炕上坐下,她就把早上的情形解说了一遍,末了才说:“老太太明鉴,这些老家将都是昔日随着老太爷出征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放着他们受苦受穷,传扬出去对咱们家的名声不好听,兴许还有人会编排您的不是。所以,我这才自作主张,给了他们承诺。”
一句“编排您的不是”让朱氏悚然动容。她原就觉得那几家人好些年不哼不哈,如今却突然有这胆子着实蹊跷,如今自是越想越有理,起初还有几分倦怠的脸上立时换了一副表情,又夸赞了陈澜几句。
把这自作主张的事情轻轻开脱了,陈澜自是又拣着早上的几件事情说了,明知道老太太必然全都晓得,她却仍是一件不瞒,连自己办事时想的什么都原原本本说了,末了却仍是拐到了楚四家的那件事上。
“我问过绿萼姐姐,家里的好差事大多数都满了,但要安抚他们,也总得有些实际的,我是想,四弟年岁不小,虽说在学堂读书,可咱们是将门,不说一定要弓马娴熟,可也总得练练武艺。那楚四家的既说家里小子从小练武,不如召进来给四弟和三哥他们做个练武的伴当,再从其他几家也选两三个人出来。这些都是老世仆了,当初关键的时候都能上阵杀敌,如今虽说天下承平,但也总能用得着,总比万一被人挑唆了闹事强。”
朱氏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打量着陈澜,见她说得异常坦然,而且说挑唆闹事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倒是有些踌躇。搁置这些人是她的私心作祟,但眼下家中最忌讳的便是不消停,再加上三房陈瑛是武将,她也不得不顾虑那些老家人被拉过去的后果。于是,沉吟了再沉吟,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便依你。”
尽管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但陈澜却是大喜。毕竟,她如今可用的人实在是太少,而且她对陈衍的性子着实是不放心,深深希望能放几个心地实诚的人在他身边。那楚四家的虽说浑了些,可看着毕竟是心机不深,养出来的儿子兴许是可信的。纵使不可信也没关系,她总不能因为这原因就不去尝试。
正事说完,祖孙俩自然闲话了起来,郑妈妈在旁边凑趣似的说了几句,仿佛是才看见苏木胡椒身边的那个丫头似的,特意指了问道:“三小姐,这丫头似乎面生得很?”
“是,今儿个我在门外看雪,正好她上来送茶,我瞧她机灵,就点了她一块跟来,又给她改了个名字叫瑞雪。”陈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说道,“那会儿红螺姐姐和沁芳都出去办事了,芸儿又告了假,我原以为还有苏木胡椒,就准了她,谁知道一个个都躲出去玩了,院子里大小丫头一个都不见人影,我索性就带了她来,如今锦绣阁就一个妈妈守着。”
朱氏知道必是自己这儿有人嘱咐了苏木胡椒不许说出来蓼香院的事,所以陈澜以为她们出去玩,而红螺三个不在的缘由她也清楚,可听到其他丫头都不见了,她顿时皱起了眉头,旋即就无所谓地说:“只要你喜欢,一个丫头算什么,改明儿给她补个三等丫头的缺就是了。”
瑞雪原本还是战战兢兢,听到这话顿时如释重负,慌忙上前磕头。等到行礼起来站到一边,听朱氏对陈澜说,锦绣阁的丫头既是如此偷懒,也该换几个时,她这才倒吸一口凉气。
要不是她没和其他人一样去偷懒,还上前送了一杯热茶,说了几句要紧的话,赶明儿被换下去的人里头,必然少不了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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