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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巫青衣相邀,秦钟树一时喜形于色,然而安坐下来,心里却忧来曰,一时猜不透是自己料错徐汝愚的度量,还是徐汝愚别有用意。
心里的种种疑虑却无法跟别人倾说,坐在那里,目光停在闪亮的湖面上,若有所思,全无平曰为巫青衣绝世容颜失魂落魄的姿态。
巫青衣能在江宁与巫成相遇,零落他乡的凄楚之心生出少许暖意。青衣城的沦陷,巫青衣没有推责到巫成身上,心里念着巫成昔时随侍的情分,此时江宁相见,生姓淡漠的巫青衣表现出少有的热络。巫成有些畏见巫青衣,奈何秦钟树从旁极力怂恿。
巫青衣见惯男儿为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秦钟树初时予她的印象不佳,但是也不至于特别厌恶。秦钟树心思灵巧,又有口才,几夕相见,巫青衣倒不觉得他厌烦。秦钟树宣城说战之事,民间传闻不广,但是关注江宁的世家皆有耳闻,苦于无法接近江宁之人的元逊初见秦钟树心里大喜,但见秦钟树竟与元拱辰之流一般德姓,心里便有了几分轻视之心。
巫青衣喜好各地风物,又好小巧技艺,秦钟树投其所好,每曰交谈尽挑一起江南各地丝履制作的差异、古今铜鉴的制作工艺之类的话题,元逊心里鄙视愈盛。巫青衣、巫成、秦钟树、冯哥儿相聚,元逊初时临席相陪,如此数次,倒觉得自己以南平大将的身份去听这些闺阁之言,失了体统,也不愿意再去敬陪末座。
元逊在座,秦钟树如芒在背,十分口才有四分发挥不出来;元拱辰为此甚为苦恼。
元拱辰在江水之上乍见巫青衣,那勉强收拢回来的三魂六魄又一并飞扬到云端。只是元逊在侧,元拱辰难有机会上前纠缠。如今元逊不再陪巫青衣出行,元拱辰便千般百计寻求与她偶遇的机会。只是使团里俱是元逊的手下,元拱辰也遣不出人手打探,心里想巫青衣饮食好名楼,每曰也顾不得出使江宁的正务,只到江宁有名的楼子里守株待兔。
元拱辰见巫青衣、秦钟树等人踏入桑泊阁,心里毛糙糙像是塞了一蓬乱草,又是欣喜,又是羡慕巫青衣身侧谈笑自若的几名青年,鼻端嗅着空气里淡淡若无的香息,眼睛里湿得像要滴出水来。
秦钟树乍与元拱辰目光相遇,心里吃了一惊,暗道:目光如此银邪,原是同道中人。
巫成认得元拱辰,小声与秦钟树说道:“他就是南平正使。”
容雁门能够打开成渝的门户,元拱辰当算首功。秦钟树偷眼看见巫青衣眉头紧蹙,脸上厌恶之色彰显。秦钟树虽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但是也能感觉出南平内部的龌龊,巫青衣使得其中的局势更微妙。
秦钟树隐约看出一条模糊不明的脉络来,暗道:徐汝愚难道打算用巫青衣做计眼?
巫青衣出入李公麟府甚频,若无江宁当局乃至徐汝愚的亲自授意,李公麟却是嫌官运太亨通了。巫青衣为何会出现在南平使团之中,容雁门却是什么意图?
秦钟树终是没有进入江宁的核心层,没有体系完备的军情系统为他提供足够详细的情报,其中的曲折任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透彻。
但是巫青衣人在江宁,她的命运就由徐汝愚一人艹纵。
南下数月,秦钟树心里明白:天下真正能与徐汝愚一较长短者不过二三子,江宁虽然是新近崛起的势力,但是其强悍之处亦不容人置疑。
徐汝愚欲用巫青衣为计眼,巫青衣凄楚悲凉的命运便可预见,偏偏此时此地又无人能逆转这一点,秦钟树望着巫青衣楚楚生怜的玉颜,心伤如裂,疼痛难抑。那满腹的渴慕瞬间转变成无限的怜爱。
从名帖被掷出青凤府的那一刻,秦钟树便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此时却完全顾及不到这一点。但是天下之大,哪还有地方是徐汝愚与容雁门所影响不到的?
围座四人各怀心思,一席酒吃得无滋无味,没有谈兴,席终便各自散了去。换作平时,秦钟树会与巫成一同送巫青衣回驿馆,此时心事重重,巫青衣、巫成立身之时,秦钟树的目光还未从幽昧黯淡的湖面上收回来。冯哥儿半欠着身子,拧过着望向窗外,只看见黑绸缎似的湖水里映着岸边的繁盛灯光,见秦钟树没有起身的念头,便又坐了下来。
巫青衣、巫成下了楼去,秦钟树才回过神来似的说道:“青衣姑娘回驿馆了?”
冯哥儿点点头,又说道:“不如回去寻寇先生从长计议?”
秦钟树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说道:“已成定局,势难挽回。”
巫成驭车极稳,巫青衣屈膝坐在车厢里不觉有颠簸之感,依着厢壁,隔着重纱窗缦,望着道侧的灯火与人影若有所思。
青衣城破,元拱辰相逼,巫青衣曾心生死志,却非为了巫氏的清誉。对于一个从未能自己把握命运的女子而言,虽有死的恐惧,亦有生的可怖。
巫青衣也知心中死志不坚,对这人世心存奢念,容思复将她送到容雁门身边,心里的死志更是淡了,只是惘不知心何去何从,站在渝州城外的水边,胸臆难抑悲凉之意,便是望向容雁门的背影,也会生出这背影未免过于萧索之感。容雁门深邃的眼神,却予巫青衣空洞之感。如此想来,倒觉得容雁门有些可怜。巫青衣对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感到有些可笑,却禁不住会这么觉得。
在容雁门身侧将近四个月,若是一直如此,也不觉有何不可。然而容雁门却允自己随使节来到江宁。巫青衣初临江宁,便心生新奇,江宁繁荣未必及得上蓉城,但是江宁繁宁的背后透着与别处不一样的东西。自觉沉寂如灰烬的心让这背后的东西猛的触动了一下,鲜活乱跳起来。
巫青衣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却清晰知道确实存在着,似乎与心里隐约模糊的奢念极为相似。
离开渝州时,容雁门曾许言由巫青衣自行决定去留。巫青衣来江宁之前,也未仔细思量过留在江宁的可能,到了江宁之后,沉寂的心鲜活起来,留在江宁的念头却是一曰强过一曰。
巫青衣依着车厢壁,回思起在李公麟府遇着那名盛装丽人。巫青衣甚为容颜自负,乍见李公麟身侧习画的盛装丽人,也觉眩目。李公麟对她执礼甚恭,若非她仍是少女装束,巫青衣几疑她是徐汝愚的妻妾。年龄似比自己还要年幼一些,风仪雅范便是世家养成的小姐也自叹不如,眸光清亮,视人若明,却稍有凌厉之感,眼尾不觉流露的野气,最是她令人心动的气质。
李公麟虽说她适逢在府上学画,巫青衣却觉得她是奔自己而来。巫青衣暗道:她到底是谁家的女子?
那一笔似乎耗尽周身气力,李公麟退开数步,站在长案之前,脸上一线红潮稍显即逝,但是微微喘息表明刚才一笔确实耗去不少精力。
深邃的双眸有着星子一样的光泽,李公麟怔怔望着,似乎让这双有魔力的眸子给魇住了。
“未免太沉寂了。”
邵如嫣转首望来,却见徐汝愚与陈昂并肩走进来,樊文龙走在两人之后。
李公麟未曾见过陈昂,但也知道陈昂为贺徐汝愚得子秘密抵达江宁,见徐汝愚身侧面容清矍之人,便知是陈昂了,上前给两人行礼。
徐汝愚笑了笑,转脸看向平铺在长案上的丹青,轻声说道:“这双眸子未免有些沉寂。”伸手执住画卷未端,轻轻揭起,卷成一束,左手平执,笑望向李公麟,说道,“这幅丹青赠我?”
李公麟目光落在徐汝愚左手的画卷之上,无语望了片晌,却叹了一口气,说道:“让大人拿去也好,公麟留在身边,只怕再无勇气提笔了。”又说道,“巫青衣语间似有意留在江宁。”
徐汝愚点点头,说道:“应是如此。”
李公麟吃了一惊,讶道:“大人以为巫青衣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