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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熟悉的背影让宫异忍不住眼圈发酸,屈膝跪倒,讷讷地唤:“父亲。”
仿佛不能确认眼前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生身之父,宫异仰起脸来,又唤了一遍:“……父亲。”
等宫一冲真的转过身来,让宫异看了个清楚后,一大滴眼泪终于从宫异的眼眶中绝望地滴落下来,在刚刚打扫干净的宫殿地面上砸出一朵小小的水花。
宫一冲望着宫异,对他伸出了手:“为什么不过来?”
宫异脸色煞白地咬紧了唇,默不作声,宫一冲也不强求,只慢慢踱过去,来到宫异面前,一只发凉的手掌压上了宫异的发,同时轻轻摸了摸被宫异珍视如命的玉蝉:“瘦了,高了。……不过这爱哭的性子倒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宫异浑身发抖,他想问很多问题,但是他一个都问不出来。
看到那些个魔道修士,看到林正心身上腾绕着的魔气,宫异已经找到了答案。
……但是他很怕。
他怕自己所得出来的答案是真的。
见宫异对自己的问询毫无反应,只顾着瑟瑟发抖,宫一冲心下也明了了几分。他不再废话,蹲下身来,强逼着宫异抬起脸来,盯着他空洞的眼睛,单刀直入:“你在玉家寄居几载?”
宫异的下巴被捏得死紧,眼睛被宫一冲锁死,不得不答:“自……自我六岁那年起,到如今……已经十三载有余。”
宫一冲颔首,紧接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那玉家对你可信任?”
此话一出,宫异脸色剧变,一把拂开了宫一冲的手,起身倒退数步,直到绊倒在殿门口。
他双手撑地,脸色雪白,声音已经变调:“父亲……你要做什么?”
宫一冲唇角微扬,走至宫异身侧,俯身下去,将他腰间的天宪取回,捏在自己手心中,缓声道:“履冰,你身上流着宫家的血。时时处处,都该为宫家思虑。现如今魔祖复活,正是我宫氏振兴之日,你这些年寄人篱下所受的种种委屈,父亲会为你一一讨回的。你只需告诉我,东山所设之结界该如何通过,如何破解,父亲自会带魔道修士进山,为你……”
宫异勃然色变,失声痛道:“我乃正道之后,不愿同魔道中人为伍!”
话一出口,他才注意到奉祖殿内一应弟子、包括林正心在内的人盯住自己的的目光。
……似笑非笑,仿佛是在看着一个跳梁的小丑。
这样的目光像是一只只蝎螯,倒钩入宫异的皮肉之间,令他神思昏乱,再不顾什么礼节,挣扎起身,奔逃而出,却在跑下台阶时一脚踩滑,丧家之犬一样,一路狼狈地直滚到了阶梯底部。
仰躺在地上,望着拥挤推撞的天光云影,宫异的眼神全然空了。
源自宫氏的、让他骄傲的血脉,现在变成了恶魔之血,肮脏地在他血管中流淌。
那只他曾号称“你敢动它的话这就是你生前摸过的最后一样东西”的玉蝉,那只被他视作荣耀的玉蝉,那只他就算在外流落时也视若珍宝的玉蝉,骨碌骨碌从阶上滚下,恰巧落在了宫异手边不远处。
他张开手,在地上摸索一番,捡起了那只玉蝉,握于掌心。
手掌越握越紧,力道越来越大,终于,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在他手掌间四分五裂地传来。
他的掌心滴下浓稠的血液来,他却半分觉不出痛来。
……到头来,他竟还是一只无家的野犬。
……
奉祖殿内,宫一冲并不因为宫异的反应而诧异。他返身在主座上坐下,轻叹一声。
林正心吩咐了几个弟子去把宫异好生带回来之后,便安慰宫一冲道:“师父,十六少还年轻,不懂您的良苦用心。”
宫一冲摇头,语气中带出恨铁不成钢之意:“他当真是被玉家人宠坏了。”
林正心浅笑:“师父,您不必如此忧心。十六少毕竟是您亲生之子,这血浓于水,也不至于欺师灭祖。十六少只是心中仍对魔修抱有偏见,渐渐会好的。”
宫一冲捻着自己的袖口,眉间略松开了一些:“那时候,姓应的孽障如此猖狂,我也是煞费苦心,几番算计,才决意留下履冰。履冰是我幼子,天真无邪,将他留下,其他门派也不会对他多加提防。我想着,势力稍弱的门派因为应宜声的缘故,势必不肯收留他,殷氏作为最大仙派,最有可能收容他。将来我们重见天日时,便能借助履冰,轻而易举摧毁殷氏。谁想……居然是东山玉氏把他领了回去。”
听了宫一冲的遗憾之语,林正心急忙安慰:“师父,您放宽心。现今乐氏、展氏已亡,秦氏负隅顽抗,人心惶惶。如果我们能用履冰拿下东山,独剩殷氏一门,还怕他们掀起什么风浪来吗?”
宫一冲微微颔首:“正是此理。”
林正心继续道:“十六少现在想不通,也只是一时。他也不想一想,如果他不听从师父的话,又能去哪里呢?难不成仍回东山?到时候,东山不会忌惮他吗?他在那里,还能有半分立锥之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