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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江循,没有人能听到他徒劳的哭泣与申辩。

上方的秦道元已经把一口牙龈咬出了血,周身簌簌颤抖不止:“亏得我儿向我夜间托梦,我才得知我儿当年是含冤而死的事实!诸位请看!那妖邪体质特异,受伤即能即刻愈合,与我儿秦牧截然不同!”

说到这里,他单手指向地上的江循,怒道:“当年,我与我妻子杨瑛,都以为死去的是我儿的小厮江循,好生安葬了他。前些日子,我被我儿托梦后,便日夜坐卧不宁。本来想着不能惊扰死者,但无奈我秦道元,一生只得这一名爱子,不调查清楚,实难心安,因此才叫浮山子挖开那墓穴,发现里面已然是骸骨森森!江循,你万箭难伤,百毒不侵,若当年死去的当真是你,你的尸身也该不腐不化才是!今日看来,你用心竟是如此歹毒,让我秦家唯一的子嗣难入祖坟!让他孤零零地睡在秦家下级弟子的墓穴里!你的心肠简直毒如蛇蝎,简直——”

说到此处,秦道元的眼眶中有泪光闪出。

一侧,秦秋的目光已经空洞了,她挣扎起身,望着底下跪伏着的江循,小幅度摇了摇头,小嘴微张着,泪水滚珠儿似的下落:“不……呜……哥哥……”

江循张口想要辩解,却吐出了一口血来,丝丝缕缕的鲜血融入砖缝间,颜色逐渐变暗。

秦道元再难出声,闭上双眼,疲倦的神色从眼底透出:“畜生!如今天道轮回,你也该领受罪责了!”他的宽袍就势一挥,“秦氏诸弟子,把这妖邪给我拿下!”

此时,浮山子已然昏厥,被人拖了下去,众位秦家弟子们闻听此令,眼中一派茫然,他们呆呆地望着广场中央那个倒伏的、身着华衣的青年,一时间面面相觑,无人动手。

秦道元等得不耐烦,眉心一皱:“你们在等什么!”

那围绕在广场四周守戍的弟子们刚将包围圈收缩了一步,就听得一道刺耳的利剑出鞘之声。

乱雪单膝跪地,手握“青鸾”,眸光中燃烧着一簇火苗:“……你们,滚!不许过来!”

秦道元料想不到乱雪竟会这般当众护主,气得眉毛倒竖,拍案大怒:“畜生!畜生!别忘了当初是谁允你入秦家门的!”

乱雪的琥珀色眼眸直盯着秦道元,咬着牙一字一字道:“过来,不管是谁,杀。”

江循想抬手抓住乱雪的衣襟,可是刚才的灵力对撞,不仅让他身受重伤,也让他一时无法调集自己的灵气,骨酸筋软,就连爬都爬不起来。

秦道元气得倒仰:“好!好!一个两个都生了反骨了!”

展枚霍然起身,绕过倾覆的书案,单膝跪在了江循身侧,身后的展家主硬是没能拉住他:“秦家主,请听我一言,此事太过蹊跷,不如听听秦……江循他本人的话。我与他同窗四年,知晓他不是狡诈阴险的性情,还请秦家主当众问问他当年为何要顶替秦牧,问过情由后,再行定夺!”

秦道元冷笑一声:“我秦家待他不薄,他却恩将仇报,事情如此清楚,还有什么可问的?”

一侧的展懿仍旧是衣冠不整的样子,他取过一盏茶,压下自己口腔内的血腥气,讽道:“所以,秦家家主为试探他的本事,就拿自己的女儿做诱饵;为了耗损他的灵力,不惜拿他的授业恩师来做靶子。秦家主,你待人真是不薄啊。”

展家主喝道:“汝成!闭嘴!”

展懿瞄了自己父亲一眼,自顾自说话:“……再说,当年江循和秦牧之事,六大仙派谁人不知,若不是你爱子心切,怕秦家与魔道结仇后,魔道之人会对你的儿子下手,于是下毒手把江循洗骨伐髓,做成秦牧的影子,也不会有如今之事!”

说完,他挑了挑嘴角,对自己目瞪口呆的父亲一举杯:“说完了,我闭嘴。”

趴在地上的江循动了动手指。

“……你把那江循洗骨伐髓,做成秦牧的模样……”

……自己穿来的这副身体,是这个世界的江循。

他本是秦家大公子秦牧的小厮,因为秦家家主的一己私欲,把自己做成了秦牧的模样。而在一次事故中,秦牧身亡,自己接替了他的世家公子之位,而秦牧本人的一缕魂魄,也寄生在了自己手臂之中……

这就是《兽栖东山》中遗失的几页吗?

这就是……原主真正被追杀的缘由吗?

秦秋却像是从展懿的话中得到了什么提示一般,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扑过去抓住了秦道元的袍角:“父亲,不可能的!哥哥的右手手腕上有一枚朱砂红痣!那颗红痣循哥是没有的!哥哥……哥哥有那颗痣!有的!我亲眼见过不止一次!当年循哥的尸体我也是看着下葬的,循哥的手腕上……”

秦道元心情烦躁,闻言更是火上浇油,一脚掀开了秦秋:“蠢货!这只手根本不是他的!浮山子查过你兄长的遗骸,他右手有被齐腕剁下的痕迹!腕骨与臂骨根本连接不上!是这个畜生斩了自己的右腕,与你兄长的右腕交换了!你兄长已经死了!是被他害死的!”

江循的脑袋昏昏然响作了一团,意识中,只有自己当初穿来时阿牧的那句话:“……我在你的右手。”

他唯一残留的只有听觉,他听到了殷无堂断断续续的“请秦家主再行审问”的请求,听到了乐礼的“此事不能如此莽撞定罪”,听到了纪云霰的“秦家主若要当众定罪,也该让他当众陈情才是”,嗡嗡营营响成一片,越发不真切起来。

不远处的宫异攥了攥荷包,想起了那日曜云门开学之时,走到自己面前、从自己耳边变出那枚铜钱后,笑得灿烂如花的少年,正准备起身,他的身侧就立起了一个琉璃色的身影。